宋弘最是受用高氏這關心,神色柔和的道:“有你求來的好藥,今年那腿比往年強了許多。我說這幾日廚房怎么每日送一盅新藥膳來呢,原來是你吩咐的,廚房的人也沒眼色,都沒跟我說一聲——”
“是我不讓他們說的,這本不是什么大事,國公爺每日操心外面的事情就夠煩難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外面的事情,幫不了國公爺,只能將這后宅管好了,讓國公爺無后顧之憂,也就是我的一片心了!”高氏抿嘴一笑。
兩人說笑著攜手進了屋里,宋弘脫下身上的大氅,高氏極為順手的接過來,遞給一旁丫頭。
然后早就有丫鬟端上熱水帕子來,高氏親自服侍宋弘凈了面,又換了一雙家常穿的棉鞋和棉袍。
宋弘舒坦的半靠在炕上,笑微微的道:“還是在倩娘這里舒坦。”
高氏閨名玉倩,兩人婚后,如膠似漆的時候,都是弘郎和倩娘稱呼彼此。
只不過如今老夫老妻了,這倩娘二字,宋弘已經久未提起,突聞此二字,高氏手下一頓,眼中露出一抹柔色來。
揮手示意丫鬟們都退了出去,才走到宋弘身后,跪坐在炕上,伸出一雙手來,給宋弘按壓起頭部來。
高氏手法十分嫻熟,想來是做慣了的,沒兩下,宋弘整個人就放松了下來。
屋里燃著甜夢香,這是高氏最愛的味道,也是宋弘熟悉的味道。
安安靜靜的屋子里,一時只有兩人的呼吸聲纏繞。
好一會,宋弘的聲音才靜靜的響起:“倩娘,我,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只是有些沒臉說——”
按在宋弘太陽穴上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然后高氏溫柔的聲音響起:“弘郎,咱們夫妻本是一體,有什么話不能說的?可是有什么煩惱之處?若是不嫌棄,說來聽聽,我雖然沒個什么見識,可到底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不說能替你出謀劃策,就是你說出來,心里也能舒坦些不是?”
宋弘到底有幾分羞愧,自覺有些對不住高氏,這突然要認一個這么大的兒子回來,一問年歲,就知道是跟高氏婚前就有的。
高門大戶的規矩,不管婚前通房也好,貼身丫頭也好,在正頭娘子沒進門前,都要服用避子藥,免得這正房還沒進門,就孩子一大堆,失了體統。
等正房娘子進了門,有了身子,才會停了姨娘丫頭的藥,讓她們也能懷上身子。
若是正房娘子進門后幾年不開懷,那也得停藥,免得耽誤了夫家延續香火。
當初宋弘跟齊歡定親,兩人感情甚篤,宋弘婚前房里既沒有通房,也沒有丫頭。
后來將齊歡養在外頭,齊歡是他第一個女人。
再后來,他跟高氏成婚前,高氏的母親是榮宜縣君,當年頗為受到宮里寵愛,一套規矩大部分都是依照著宮里來。
在婚前一個月,給宋弘送了一個試婚的丫頭袁氏,那個時候齊歡身懷有孕,宋弘卻剛開了戒,才識得滋味,正是難熬的時候,有了那個袁氏,宋弘很是寵了幾次,直到高氏進門,才將袁氏拋在了一邊。
婚后宋弘跟高氏也算是琴瑟和諧,很快高氏就有了身孕,只是后來卻不小心小產,還因為這個傷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高氏知道后,痛不欲生,自請下堂離去,是宋弘摟著她,一聲聲的告訴她,說這輩子就只有她一個妻子,不管她能不能生,宋家的主母,宋弘的妻子,都只有她高玉倩一個人。
還說以后不管誰生了孩子,只要高玉倩看中了,這孩子就是高玉倩的。
這才讓高氏緩了過來,從此以后拿宋弘當了天,事事都以宋弘為尊。
高氏未過門前,在娘家頗受寵愛,她親娘是榮宜縣君,身份尊貴。她也是金尊玉貴養出來的,性子也頗為有些傲氣。
可經過小產,傷了身子之后,高氏悲痛過后,倒是慢慢改了性子,不僅停了袁氏的藥,還給宋弘正兒八經的納了一個妾。
那妾侯氏是高家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姑娘,高氏壞了身子,不能生養,這要再送一個高家的姑娘過來不合適,可到底這宋家和高家之前也需要有相聯系的血脈。
榮宜縣君就挑了侯氏送來,也是個小官吏的女兒,想讓侯氏生下兒子后,抱到高氏身邊,充做她自己的孩子養大,將來也算有個依靠。
只可惜高氏自那以后,郁郁寡歡,雖然停了姨娘丫頭的藥,又給宋弘納了妾,可看到別的女人給宋弘生的孩子,想到自己失去的那個已經成型的男胎,心中就如同針扎。
不管是后來的袁氏生下的女兒,還是侯氏生下的兒子,她都只讓她們自己留在身邊養著。
宋弘也心疼高氏,她不愛將庶子庶女養在身邊,也就由她去了。
本來宋弘打算的是讓宋重錦回來后,就記在高氏的名下,這樣說出去也好聽,嫡長子,繼承家業順理成章。
可聽了高氏這話,宋弘到底跟高氏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話到了嘴邊,又改了:“倩娘,當初你進門前,我曾經房里有個丫頭,當初她有了身子,去山上禮佛,不知道怎么的走丟了,派人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也就罷了。”
“結果后來才知道,那丫頭不知道怎么的摔了一腳,跌倒了山下,把腦子給撞壞了,什么都不記得了。倒是肚子里的孩子沒事,那丫頭受了傷,后來到底還是把孩子給生了下來,只是沒多久她卻去了。”
“生下來的那個孩子,被一個好心人給收養了,那好心人是外地人,就將那孩子帶到了千里之外,養了這二十來年。也是機緣巧合,上次我去齊城公干,結果無意間遇到了那孩子。那孩子長得跟我頗有幾分相似,身上帶著的一塊玉佩,也正好是當年我送給那丫頭的。”
“我就起了疑心,讓人一查,才發現居然真是我的骨肉。那孩子也是可憐,剛出生沒多久,他親娘就死了。他的養父養母也去世多年,倒是他還算爭氣,居然考中了舉人,這次來京城參加春闈,我,我想著,好歹是宋家的骨肉,想讓他認祖歸宗——”
說到這里,宋弘只覺得嗓子有些干啞,剩下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高氏的手指在聽到那丫頭有了身子后,就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