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重錦看吳中寶這架勢,心里就先咯噔了一下。
還好吳中寶還有分寸,先彼此見過,又謝過了吳長壽,口稱二叔。
宋重錦才知道,這吳長壽乃是吳中寶的親戚。
吳長壽擺擺手:“宋大人我給你請過來了,你有什么事跟他,我去看看你爹去!”
著就告退了。
吳中寶這才將宋重錦請到了他的院子里。
這院子,以前宋重錦來過,跟以往看起來,似乎衰敗了很多,院子里都長了草,看起來很長時間沒有打理了。
宋重錦心中一動,再細看吳中寶,身上的衣裳,都是一色半新不舊的。
心中正奇怪,就看到吳中寶臉色慚愧的道:“本不該驚動你,只是我實在是沒法子了,才厚顏請二叔去將你請來——”
宋重錦擺擺手:“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吳中寶這才緩緩道來。
那一年,他本是和宋重錦一起去荊縣,也是預備要參加秋試的。
結果呢,剛到了荊縣沒多久,就收到了家里來信,是吳老倌突然病倒了。
身為吳老倌唯一的兒子,親爹病了,那自然要趕回去侍疾不是?
他也就匆匆讓人帶了個口信,家中有急事,就回了石橋鎮。
回家才知道,吳老倌這病起得蹊蹺,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病倒了。
一時高燒不退,一時又上吐下瀉,兩三功夫,就將本來精明強干的一個人,折騰得只有進氣沒出氣了。
不然吳中寶的娘,那也是頗見過世面的,怎么會因為病而急忙將要參加秋試的兒子給召回來呢?
就是看著這架勢不對,竟然是要去聊樣子。
等吳中寶到家后,看到親爹這模樣,心如刀絞。
就吃住在吳老倌的屋里,喂藥,擦身子,換衣服,都不假手于人。
也不知道是郎中大夫摸準了脈,開對了藥,還是別的原因,吳中寶回家后,吳老倌的病居然就慢慢穩住了。
就是不能下床,人參玉桂的吊著命。
吳老倌雖然算是石橋鎮的第一人,家境富有,可也架不住這么折騰,每都藥錢,花得海了去了。
吳中寶和他娘親,還到處尋訪名醫。
皆束手無策。
平安堂他們也去過,秦老爺子年歲已大,除了在自家藥堂接診,幾乎已經不出診了。
他手下的出師的頗有名氣的幾個弟子,都被吳中寶請來給會診了一番。
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吳老倌脈象看著就奇特,一會子幾乎把不出來,一會子就又十分強健。
幾個師兄弟會診后,想了個法子。
大膽停了一補藥,吳老倌就肉眼看著,臉色灰敗下去,生機好像就被抽取了一般。
急忙灌下一碗補藥去,那頹敗之勢就止住了。
再灌幾碗,就又恢復成了先前的模樣。
幾人會診過后,倒是覺得吳老倌似乎體內有什么能吸收他的生氣一般,那些補藥灌進去,里面的大補成分,就被吸收了,而放棄了吸收吳老倌體內的生氣。
而且似乎在吳老倌體內形成了一個平衡,保證著吳老倌不死,但是必須用各種珍貴的補藥來彌補。
到最后,他們幾人也沒研究出到底是什么東西,只若是要吳老倌不死,就得一直用名貴藥材吊著命。
吳中寶后來又找了不少郎中大夫,有名的,跟秦老爺子的幾個徒弟得出的結論一樣。
沒名氣的,連怎么回事都看不明白。
吳中寶沒法子,要想保住親爹的命,只能銀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給買補藥回來。
吳家在石橋鎮第一富,放在外頭真不值什么。
尤其是這補藥珍貴,一副藥就是幾十兩銀子出去。
最多只能三。
就是家財萬貫也架不住這么花費。
不過一兩年的時間,吳家的家底子就差不多了,家里的奴仆傭人都遣散得差不多了。
只有當初吳中寶的娘親一直帶在身邊的一個貼身丫頭,還有一個婆子留著,勉強做些打掃做飯的伙計。
至于那些田地什么的,慢慢的也都變賣得差不多了。
吳老倌清醒得時候不多,偶爾清醒一次,就只流淚,似乎想什么,卻不出口。
只咬牙不喝補藥,似乎一心求死。
可吳中寶怎么舍得讓吳老倌去死,等吳老倌又半昏迷的時候,再給他灌藥下去。
到如今,他們吳家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就連吳中寶的娘的嫁妝也都變賣干凈了。
這房子雖然還是他們住著,可已經不是他們的了。
早就被吳長壽給買了去,只是知道他們沒去處,也就干脆讓他們還住著。
吳中寶如今實在是沒法子了,可他卻不想放棄吳老倌。
這一兩年來,無數人都勸他,吳老倌這病就是個無底洞,而且吳老倌自己似乎也一心求死,不如就順了他的心意。
這樣吳家還能留下一點東西來,不至于全部都賣光了。
可在吳中寶心中,自己這個爹雖然總是催促自己去科舉,但是他愛自己這個兒子的心,確實最真的。
他就是賣了自己的命,都要讓自己的爹活著!
若是以前,就算是殺了他,他也不會低下頭去求人,尤其是宋重錦。
可現在,他顧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給他爹治病,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是如今吳老倌身邊不能離人,請不起人,都是吳中寶照顧著。
吳中寶的娘也是個要強的,家里沒了來源,她當初也是書香門第的閨秀,識文斷字,還會繡花。
現在就給鋪子里抄書,給人寫信,還繡花,賺點錢補貼家用。
吳中寶的娘當初陪嫁的丫頭也一直忠心跟著,年紀雖然大了,還在外頭接漿洗的活計回來。
鎮上的人,大都受過吳老倌當初的恩惠,又有吳家是大家族,即使吳中寶家落敗了,可有吳長壽這個鎮長在,無人敢欺凌。
給她們的工錢也都多一些。
這次宋重錦回來,吳長壽也曾在吳中寶面前提過,那日游街,吳中寶也曾在街角偷偷看了兩眼。
就自慚形穢,當初的兩人,因著際遇不同,如今已經是云泥之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