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珠卻突然笑了。
抬頭直視著皇帝,此刻她才正式看清楚了皇帝長什么模樣。
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的年紀,樣貌頗為英武,濃密的一雙劍眉下,是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
唇薄,但是唇角上翹,倒是讓他的這張臉略微多了幾分人氣。
不笑尤其是用那雙眼睛盯著人的時候,就是多年在朝堂歷練的老臣,都會受不住這壓力,要跪地臣服。
有那么一瞬間,王永珠都覺得在這雙眼睛下,似乎一切都被看穿了。
低垂下眼瞼,勉強道:“請陛下聽臣婦狡辯——啊,不對,解釋——”
呸呸呸!王永珠回過神來,差點沒給自己一耳光,關鍵時刻怎么掉鏈子了?
以她的心性,居然被眼前皇帝這一眼給亂了陣腳!
跪在一旁的杜仲景眼珠子都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小師妹說的啥?當著陛下的面,說請陛下聽她狡辯?
更不用提周圍的太醫和服侍皇帝的內侍了。
一個個都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位年輕的衛國公世子夫人。
一般這些個年輕的誥命夫人,見了陛下,有害怕的,有恭敬的,有嬌羞的,不一而足。
可像眼前這位一般,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倒是第一個。
一時暖閣里的氣氛莫名的有些尷尬。
“呵呵——”倒是從上出一聲輕笑聲來,“有點意思!”
王永珠都抬頭看去,就看到那位九五至尊正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見她抬起頭來,伸手點了點:“來,給朕好好狡辯狡辯吧!”
竟然是輕輕放過了。
王永珠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忙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狡辯之詞,呸,辯解之詞一一道來。
只說在鄉下,女人們生產請不起穩婆,一般都是村里或者附近,生養過的年紀大些的女人做穩婆,幫人接生。
在她老家附近,以前曾經有一位穩婆,接生了數十年,附近十里八鄉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
這個穩婆大約是略懂一點藥禮,又十分愛干凈,經她手接生的孩子,倒是大半能活下來。
接生了幾十年,見過的也多了。
自家親娘生養五個孩子,再加上家里的侄子侄女,都是這位穩婆接生的,也就熟慣了。
倒是偶爾能透露兩句話來。
這穩婆接生那么多孩子,自然就有各種千奇百怪的,有寤生的;有臍帶繞頸的;有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好好的,突然就大出血去了;也有生了一半羊水沒了,干生的……
反正她幾乎是什么都見過了。
這臍帶繞頸的她見過的也多了,十個孩子里,總有那么兩三個。
運氣好,臍帶繞得松,也能順利生下來,母子均安。
運氣不好,纏得死死的,生一半,孩子就被纏死了,也是常有的。
最主要的是,那位穩婆曾經說過一家產婦,癥狀跟皇貴妃很是相似。
她夫家倒是家境還算富庶,也不愁吃喝。
只她自己因為害喜,什么都吃不下,就靠一點白粥度日。公婆擔心她和腹中的孩子,每每催促她多吃點,她勉強入口后,就全吐出來。
日子就了,公婆略有抱怨幾句,被她聽了,就鉆了牛角尖。
原來只是吃不好,后來倒是多了一樣,睡不著。
睡不著就摸著肚子,跟肚子里的孩子說話。
這樣到了快臨盆的時候,她總是感覺不對,偏偏請大夫來診斷,又是一切都好。
時間久了,公婆都說她矯情,胡思亂想,也就沒人當回事。
結果等到生產,才發現,腹中的孩子臍帶繞頸,還沒生下來就去了。
那位產婦也沒熬過去,母子一起走了。
那一家子幾乎沒瘋了,盼了好幾年才盼到這么一個孩子,還是個大孫子,就這么走了。
太過慘烈,給那穩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來,她慢慢觀察,倒是琢磨出一點規律來,這要是孩子偏小,或者肚里羊水過多,然后孕婦多思多想,吃不好睡不好,太累太餓,甚至喜歡沒事亂摸肚子,都能造成臍帶繞頸的情況。
因為自家給的接生紅包一貫很足,所以這個接生的穩婆倒是愿意吐露一二給自家聽。
也是因為這樣,自己那么多孩子,生下來都站住了,也是有原因的。
這都是張婆子偷偷私底下說給她聽的,讓她多多注意。
所以這次給皇貴妃把脈后,以她那半吊子的醫術,自然把不出什么。
倒是跟皇貴妃閑聊,也就問起日常起居,才發現,大半和那些癥狀對得上,因此才大膽猜測了一番。
這話里,五六分真,三四分假,若不是王永珠自己清楚,是借著晨星幫助掃描出來的結果,她自己幾乎都要信了。
果不其然,她這一番話說出來,不說杜仲景,就是其他幾個精通婦兒的太醫都流露出深思之色來。
唯有端坐在上首的皇帝,一臉玩味的看著王永珠:“狡辯完了?”
王永珠張張嘴,閉閉眼睛,十分嚴肅正經的道:“臣婦狡辯完了。”
皇帝朗聲一笑:“那你這狡辯之詞里有幾分真幾分假?”
王永珠感覺得出來皇帝對她并沒有殺意,反倒有幾分好奇,或者說探究。
反正她先前已經說錯了話,倒不如將錯就錯,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陛下覺得是真就是真,陛下覺得是假就是假!”
不說別人,就皇帝身邊的蘇大總管,忍不住暗暗沖著王永珠豎起了大拇指。
衛國公府的這位世子夫人實在是個妙人。
他在陛下身邊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陛下這般忍俊不禁的樣子。
不說別的,世子夫人這腦袋肯定是不會掉了,至于其他的,他也不敢胡亂猜測圣心。
皇帝似乎想要說什么,就聽到外頭來稟告,說是那宮中的頂尖的接生嬤嬤都被召來了,在院子里等候著。
皇帝揮揮手,蘇大總管心領神會,除了杜仲景和王永珠。
其他的太醫都被他帶出去,在院子里和那些接生嬤嬤就皇貴妃娘娘和腹中胎兒的情況互相印證推敲。
暖閣內,就剩下他們三人和兩個小內侍。
皇帝才一聲輕笑:“仲景,你這小師妹醫術雖然不怎么樣,嘴皮子倒是利落的很!”
杜仲景賠笑道:“陛下,臣的小師妹年紀還小,有口無心天真爛漫,冒犯之處,還請陛下恕罪!”
“哼!想讓朕恕罪,總得拿出點東西來吧?”皇帝一聲冷哼。
果真是證明了,這當皇帝的都喜怒無常。
先前以為他生氣了,他心情倒好。
如今氣氛緩和了,他又莫名的生氣了。
皇帝這種生物,比女人還難了解!
杜仲景不說話了,皇貴妃這一胎,他連一半的把握都沒有,若是貿貿然開口,帶時候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見杜仲景裝死不說話,皇帝又飽含深意的看向了王永珠。
王永珠卻不能裝死,這她回來,表面是皇貴妃召見,實際還不是這位皇帝陛下的指示?
裝不成死,就裝傻,能拖一會是一會:“陛下,不若等等外頭幾位大人和接生嬤嬤商討過后,看他們有沒有什么章程?”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王永珠一眼,到底沒再追問了。
閉上眼睛,靠在迎枕上,好一會,才問了一句:“赤城縣那邊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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