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黎王下榻的客棧內。
聽完下屬的稟報,黎王面色沉沉的道:“的確是她?”
“絕計無錯。她一到越州城就剖到了一枚粉珠!到了合浦后,更是聲名雀起,名動兩廣!”
“但她卻不記得本王了。”黎王眼神一暗。“她完全不記得了。”
想到在京城時,她對自己的癡戀,莫說是塊海柳木,便是命也差點給了他!不料再相逢時,竟然已成陌路。
物是人非,莫過與此。
“王爺。世人道她受這里的海神娘娘點化。屬下估摸著,或許還真是如此!”不然,怎會心性大變?還交上了天大的好運!
黎王輕輕嗯了聲。望著手中兩廣珠寶行會的請愿書,心中衡量算計:以現今的情況,父皇若要執意下嫁月明珠到東瀛,還真有點麻煩!
這事兒,只能智取,不能橫奪。萬一將來兩廣之地哪處遇上些災禍,百姓嘴上不說,心中定要責怪父皇昏庸。這可不利于大明朝的安定啊。何況,他想到了北海王。那個傳說中,英明神武的王叔。
當年皇爺爺偏愛幼子,將兩廣的封地給了王叔。這些年,雖然他太平無事,但卻一直是父親心中的一根肉刺!拔了它,自己也會痛,不拔它,實在礙眼。
“街上怎么突然鬧起來!”
黎王推開窗子遠目一眺,卻是兩個洋人,喝醉了酒,在街上撒潑!砸碎了酒鋪的家當,還在大呼小喝!
衙役很快趕至!一通纏打才將兩個洋人套了索,費力的拖走。
待衛道:“那洋人嘴里的話一句也聽不懂。不知縣令老爺怎么斷案?”
黎王不以為然的道:“合浦洋商聚集。自然有懂洋文的人。”他將自己在合浦所見所聞寫成長信一封,附上呂會長的請愿書。交給待衛:“快馬加鞭!”
又往北海王宮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自言自語的道:“是該會會這位王叔了。”
次日,北海王宮內舉辦了一場溫馨、友好的認親大會。
黎王拜見王叔、王嫂。
朱祎睿見過堂兄。
雙方交換了琳瑯和元飛白及皇帝太后在宮里的情況,俱是歡喜無限。
北海王離京時,黎王不過黃口小兒,早記不清這位王叔的模樣。今日一見,心中震驚:好個氣宇不凡的凝持如淵的北海王!
酒過三巡,黎王道出此次的來意。
北海王磨梭著酒杯,微笑道:“陛下的心意,本王明白。只是不知朝臣們是何打算?”
黎王應道:“王叔明鑒!《平安貼》已成現存王羲之書法之絕唱。若能迎它歸朝,可是我朝文化界的盛事!至于某些迂腐之人的迂腐之言,不必太過當真。”
北海王揚眉:“原來如此。”
他不再多言,只舉杯敬酒,歌舞輪回。
舞到濃處,陳公公疾步而至,在北海王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眼見王叔面帶詫異之色,黎王放下酒杯問:“王叔?可是出了什么事?”
北海王無奈搖頭道:“合浦的鐘縣令,給本王出了道難題。”
黎王失笑:“有何難題難得到王叔?”
陳公公躬身稟報道:“黎王殿下,事情是這樣的。昨日衙役捉了兩個當街鬧市的洋人。誰知帶回去后,竟然無人聽得懂他們的話!”
黎王詫異道:“是哪國的洋人?”
“正是弄不明白他們是哪國人!找了幾個會不同洋話的人去看過了。也沒問出究竟。所以他們昨晚就在監獄內住了一夜。誰知,今天早上發現,兩個洋人,死了一個!”
黎王面色微變:“死了?”
“正是。仵作正在驗尸。問題是,現在聽不懂那人洋人的話!所以鐘縣令求到了王爺這兒。”
黎王驚佩無比的道:“原來王爺懂洋文?”
“本王手下有兩個精通洋文的將士。不過,都是尋常的英文法文,怕是幫不到鐘縣令。”北海王想了想,對陳公公道,“你讓鐘縣令找月明珠吧。”
黎王一驚,奇道:“找她作何?”
北海王微笑道:“此女也擅洋文。讓她碰碰運氣吧。”
黎王喉結滾了兩下:月明珠還tmd擅洋文?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事兒!
黎王殿下在宮中久了,想什么事都要多繞幾個圈子:莫不是明珠之前在京城的蠢樣都是裝出來的?自己被她戲弄了一番?為何呢?為了月向寧能夠出宮返鄉?月向寧為何急著回鄉?
目光猶疑不定的往北海王臉上晃了一圈。自己想太多了吧?
他起身笑道:“洋人的命案,我倒有些興趣。王叔,不知我是否可坐堂觀審?”
北海王失笑,吩咐世子道:“睿兒,你與黎王同去。照顧好黎王殿下!”
朱祎睿自是躬身領命。
鐘縣令得到北海王的指點,親自出馬找上了月家。
彼時明珠正與家人擔憂前程,一聽縣令的來意,簡直哭笑不得!她都自身難保了,還有空幫縣令做翻譯?正要拒絕,卻聽鐘縣令低聲道:“月大小姐,這案子也是個契機啊!黎王殿下也要坐堂觀審呢。”
明珠遲疑了一下,接受了縣令的好意。
“我有個事兒吧,想請縣令成全。”
“你說。”
“我兄長明華,對刑偵頗有天賦。可否容他長長見識?”
鐘縣令抹了把臉,無奈的道:“行行行!快走吧月大小姐!”
明珠這才喚來滿心不悅的明華,換了身簡便的衣衫同去縣衙。
到了縣衙,黎王與世子已靜坐多時。見到縣令帶了明珠兄妹兩人齊至,皆是眼前一亮。
黎王眼中的明珠與初見時又不同。簡潔明了的窄袖束腰的直裾裙,湖藍的顏色分明頗顯老氣,但穿在她身上,卻極大的修飾了她逼人的容貌,顯得她沉穩大方,美得賞心悅目。
朱祎睿是第一次見到月明華。他早已聽說元閣老收了此子為徒弟,今日一見,只覺他相貌俊美,一雙明亮的星眸靈氣逼人。
衙役帶出一名身材極其健碩高大的碧眼洋人,恭敬的道:“各位大人、月大小姐。此人就是犯事的洋商!”
那洋人鐵鎖加身,憤怒的嘰哩咕嚕一通喊話!聽得黎王只覺聒燥。不由皺眉,怒喝道:“在我大明的朝堂上大呼小喝藐視公堂!拖下去打十板子!”
那洋商一見衙役來捉他,更加緊張,竟在堂上與衙役對峙起來!
明珠微微挑眉:居然是只俄熊!
她在穆九那兒,見過英、法、西班牙甚至是波斯人,還是第一次在國內見到俄國人!
她好奇的用俄語問:“這位先生,貴國現在,是瓦西里大公執政么?”
那洋商驀地一怔,停止了掙扎。眼珠子轉了幾圈,不可思議的喊:“天哪。終于有一個聽得懂我的話的中國人了!”
黎王與睿王俱是瞠目結舌!
“她竟然真的懂洋文?!”
鐘縣令笑著瞄了眼黎王,問:“明珠啊,他是哪國人哪?”
明珠應道:“俄國人。領土與我國東北接壤。”
黎王不可思議的問:“你何時學得俄文?”
明珠懶得理他,問鐘縣令道:“大人有什么問題,盡管問!”
黎王被明珠忽視,面色微沉。
鐘縣令滿意的點點頭:“問他昨晚發生了何事!他的朋友是怎么死的?”
明珠一一問了,翻譯道:“他說他昨天酒喝得太多,睡得很沉,沒發覺他的朋友有什么狀況。”
縣令皺眉:“傳仵作。”
仵作上堂,跪拜道:“死者的身上未發現明顯傷痕。經推斷,或許是昨日他飲酒過量,醉酒后發生窒息而死。”
明華自始至終都在觀察那洋人的神態。見他聽完仵作的話后,神情似乎一松?他眉心微蹙:有古怪!
“明珠。”明華在妹子的耳邊輕聲道,“那洋人,似乎聽得懂中文!”
明珠雙眸一瞇:“哦?”
“試試他!”明華低聲道。
明珠點頭,問那俄商:“你和死者是什么關系?來大明做什么生意?昨日你們為何醉酒?”
俄商答道:“安德魯是我的朋友。我們一起來這邊做寶石生意!昨天我們一時高興多喝了點酒。”他指著獄卒,“他們搜走了我身上的寶石!你們必須一塊也不少的還給我!”
明珠對鐘縣令道:“請鐘大人將昨日從他們身上搜走的寶石拿到堂上容我一觀。”
鐘縣令瞪了眼獄卒:“還不快去!”
通常碰到這樣的事兒,獄卒們哪有不借機發財的道理?反正這些洋人的話誰也聽不懂,便宜占了就占了唄。不過好在他們也算有眼見,一看黎王和北海王世子也到場觀審,立即將貪沒的東西都繳了上來。此時一齊送到了鐘縣令的堂上。
那俄商瞪圓眼睛,撲倒在案上大叫:“我的寶石!”
兩只細絨布袋,一黑一藍。上面用繡著俄文字母以區分兩人的物品。但是,問題來了!獄卒貪下這些寶石,再重新上繳時,根本分不清哪塊寶石到底是誰的,所以各色的寶石沒放在袋子里,混在一塊兒紅的藍的綠的,閃閃發光都攤在盤子里。其中一塊半透明的寶石尤其特別,寶石中仿佛有一層蒙蒙的煙霧,煙霧中,山水如畫,棕色的珊瑚狀的草葉舒展著身姿。
明珠眼睛微微一瞇:海洋玉髓!在前世,這塊海洋玉髓不算貴重。但是在開采還不發達的明朝,這塊玉髓在世人眼中,恐怕是珍惜至極的寶貝!
鐘縣令、黎王和世子都注意到這塊寶石,暗暗稱奇:石中帶畫,妙極!
明華此時走至俄商身邊,溫溫和和的道:“哪些寶石是你的?你自己挑出來拿走吧!”
那俄商興高采烈,急忙伸手去撈寶石!第一塊寶石,便是那枚稀有的海洋玉髓!
明華猛地按住他的手!冷聲道:“既然聽得懂中文,為何裝了兩天的瘋傻?”
俄商手臂一僵,神色莫名其妙的又一通俄文沖口而出。
明珠冷冷的道:“不用裝了。你懂漢語。”
縣令和黎王、世子,都看出了關竅。
朱祎睿嘲諷道:“或許他只聽得懂讓他拿走自己的寶石這句話?”心中暗贊明華觀察入微,又伺機而發,一擊即中!難怪元閣老要收他為徒呢!
鐘縣令含笑點頭:這對兄妹,不負所望,不負所望啊!
明華又問:“這塊寶石到底是不是你的?”
俄商面色一變!
“我想你們所住的地方,一定有不少其他的洋商。想來,定能找到一兩個認出這塊寶石的人。”明華成竹在胸,“你說是不是?”
俄商還未答話,鐘縣令猛的一拍驚堂木:“說,你是不是為了貪沒這塊稀有的寶石,所以昨晚悶死了你的朋友?!”
俄商大驚失色,猛的一揮手,將明華重重的甩開!
眼見明華要摔個重傷,明珠驚呼聲中,朱祎睿飛快的起身伸臂托住了明華。
明華站穩身子,笑道:“多謝世子。”
朱祎睿嗯了聲,推開他大聲道:“不論死活,拿下俄人!”
一場混戰后,俄商伏地認罪。
黎王只瞧得目瞪口呆。
鐘縣令在旁笑道:“黎王殿下不必訝異!月公子是元閣老的入室弟子。元閣老的弟子,自是不同凡俗的!”
元閣老的弟子!黎王驚訝后,微微苦笑。他瞧瞧明珠,又瞧瞧明華,想到故意激起民憤的明嵐,暗道:月向寧是怎么生出這一窩子女的?個個不凡!第一次,他心底生出了些許悔意:看樣子,這筆買賣的確是有點兒不太劃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