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他們走了嗎?”
朝陽城內,幾個換上關外普通漢民服裝的東江軍兵士趴在窗戶前,在他們身后,是剛剛問出話來的黃蜚和其余十幾個兵士。
聞言,其中一個兵士順著老舊的木質窗沿悄悄往外一探,“沒聲音了,好像是走遠了,大帥,咱們快出城吧!”
“不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等一等,那些清兵再走遠些,咱們逃出去容易些!”黃蜚一口回絕。
“這朝陽城喲,每隔上一陣子就要有商會集日,各地的大戶老爺們都會來這里,到那個時候全天都會開城,你們離開也會方便一些。”
忽然,背后傳來一道顫顫巍巍的聲音,黃蜚和許多兵丁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有些過度緊張的,甚至把刀都“噌”地拉出了半鞘。
“奶奶,我怕......”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大約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正在另一個破破爛爛的漢人老年婦女懷中瑟瑟發抖,聲音都在發顫。
見這個陣勢,方才說話的老人也是抱緊懷里的女孩,嘴里還不斷說著“文靜乖,不怕”,顯然是被這些東江軍兵士一瞬間露出的殺氣嚇到了。
“......老人家,這屋里,就只有你們兩人嗎?”黃蜚示意周圍兵士放下刀槍,強做出一副小臉,上前幾步問道。
老人和女孩警惕的后退幾步,不過老人還是嘆了口氣,“現在就我們兩個了,這孩子命苦,她娘被那姓田的漢奸給抓到府中...”
黃蜚一下便知道后半句是什么,考慮到還有孩子,他也是連忙打斷老人的話,又問道:“她爹呢?”
“上個月辮子賊抓人修城,他爹不愿去,被他們拉出去游街,當眾打死了...唉,若不是擔心這孩子,我活了這么大歲數,也就不在關外茍且偷生了...”
聽見這話,再看看周圍破落的屋內,還有她們二人鶉衣鵠面的樣子,周圍那些東江軍兵士紛紛攥緊了拳頭。
“狗韃子。”
“真該活剝了他們的皮!”
“老人家,你們不用害怕,我們是大明的軍隊,我們只殺建虜和漢奸!”
“你叫文靜,真是文文靜靜的好名字。”黃蜚伸出手想要去摸女孩的腦袋,起初女孩還有些抵觸,不過在老人的示意下,很快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備。
黃蜚感受到手中溫暖,忽然想起自己被韃虜殺掉的妹妹,低下頭輕手輕腳的將佩刀放在一旁,另一只手指向正前方,柔聲道:
“看見那邊了嗎,那就是咱們大明的京師,皇上在厲兵秣馬,不日就將率領大軍打出關,收復故土了。”
“那兒,是東江鎮,我們就是奉皇命從那來,殺了那專為建虜提供物資的曹三喜,這盒子里的就是這賊廝的首級。”
老人并沒有意料之中的激動,她平靜得很,只是嘆了口氣,“這些年說會打出來的消息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哪次又真的打出來了?”
“就算是能打出來,我也看不到那一天嘍!”
聞言,黃蜚有些沉默,這些年,的確是苦了在關外苦苦掙扎的這些百姓,是朝廷無能,是身為官軍的自己無能。
后面東江軍兵士互相看了看,他們臉上的義憤填膺,轉眼間就換成了既慚愧又無奈的表情。
小姑娘感受到黃蜚手的撫摸,也是不再害怕,小小的臉蛋上露出了笑意,搖著老人的胳膊,“奶奶,奶奶,皇上怎么還不來關外呀?”
老人安撫住女孩之后,也是嘆了口氣,“那曹三喜是個好人,這關外的商人,也就他還有點良心了......”
“他不該死,該死的是那些從虜的漢奸哪!”
聽這話,黃蜚有些吃驚,問明白以后才知道,原來曹三喜在關外的確是各種好事做到位,每逢災害,他都是出手最為闊綽。
就是這一老一小,有幾次差點餓死,都是曹三喜派人提供的銀兩和糧米,這才讓他們和更多的漢民活到了現在。
最近就在三個月前,文靜被城內漢軍旗的統領田厲看見,當街就要被拉回去侮辱,正巧在街上的曹三喜為這一老一小出了頭。
除此之外,曹三喜還警告田厲,說若他再在城中為非作歹,他就要告上盛京,自此之后,姓田的便是老老實實直到現在。
這事兒的確為難,曹三喜小節上挑不出毛病,而且黃蜚也親眼見到了,他那副面對死亡淡定自若的樣子,也絕非是一般的吸髓財閥可比。
可在大義上,他靠給建虜提供情報,輸送各種物資得到建虜的幫助,他又“慷慨解囊”,相助旗人渡過前兩年的秋冬季難關。
這是小節無恙,大節有虧。
有時候,看事情要從民族大義上來看,曹三喜做的這些善舉都是小事,在黃蜚看來固然可惜,但這絕對不是他不該死的理由。
崇禎皇帝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可這些都是小事,與他曹家的賣國行為,根本不值一提。
換句話說,就算崇禎親自在這里再選一次,也會毫不留情的親手砍了曹三喜這個靠賣國起家的王八蛋。
這種事經歷得不少,黃蜚也知道百姓的看法往往和他們都不一樣,而且很容易受表現上的蒙蔽,便是沒有再解釋。
他微微一笑,拿出一面小旗子叫拿到女孩面前。
“呀,這是什么,好漂亮!”
女孩雙手接過旗子,頭一次見到這么光鮮的物件,直接就歡天喜地的開始把玩。
老人雖然沒見過,但上頭那一個龍飛鳳舞的“明”字看著眼熟,只聽黃蜚滿臉憧憬,說道:“這是咱們大明朝的國旗,京師上頭飄著的,就是這種旗。”
“咣咣咣——”
溫馨總是短暫的,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嘈雜的腳步停在門口,東江軍的十幾個兵士,紛紛拿起刀槍,如臨大敵。
“大帥?”
“出去和這些韃子拼了,殺兩個夠本,也給文靜他爹他娘報仇!”
黃蜚沒有吭聲,此時任務雖然說是完成了,但他還要帶曹三喜的人頭回去面圣。
除此之外,身為熱血男兒,自當還有滿腔熱血和凌云壯志,根本不想就這么一名不聞的死在這里。
聽見外面傳來那熟悉的聲音,女孩一下子縮回到老人的懷里,老人的身子也是不斷抖動。
黃蜚一見她們這副反應,再聽聽女孩如蚊蠅般的低聲細語,一下恍然明白了,外頭來的,不出意料正是朝陽城漢軍旗的統領——田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