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腳步聲里,辨認那丫鬟所處的位置,沈慕眉心蹙成一個川字。
丫鬟進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折返出來,沈慕盯著她的背影,眼見她出了院子直朝甘氏所在院落而去,從屋頂翻身下來,提腳進屋,一張臉寒若冰川。
憑著剛剛在屋頂的記憶,沈慕徑直走進屋中書房。
這屋子,原本并無書房,他的書房和沈晉中的一樣,是在外院,只是沈慕嫌每次看書都要到外院去,有些不方便,便讓人隔了一小間出來。
書房里,一派整潔,并無翻動過的痕跡。
桌案上還有他寫過字的宣紙,被鎮尺壓著,那鎮尺,他走的時候,就斜斜的順著一個“諱”字壓著,此時,依舊是原來的樣子,可見并未被動過。
手指拂過桌面,有一層淡淡的香灰,是他出門前,刻意撒上去的,他手指經過之處,并看不出有痕跡,唯有蹲下身,視線與桌面水平,順著光線,才能看到有指痕劃過。
自從知道府里出了北燕細作,而母親甘氏時常要趁著他不在來搜查他的屋子,沈慕總是小心翼翼在出門前,布下所有不落痕跡的防備,以方便查看,究竟他屋子的哪里,被人動過手腳。
沈慕的眼睛,猶如鋒利的匕首,一寸一寸掃著屋內,目光落在一個帶鎖的小檀木箱子上時,驟然一頓。
這個箱子,是他生辰的時候,甘氏送他的。
因為大小剛剛合適,花紋也是他素日喜愛的,便放在書房,鎖著一些他較為看重的孤本古籍。
他剛拿了甘氏的那匣子的時候,起初是鎖在這箱子里的。
一次意外,發現甘氏竟然趁著他昏迷睡覺時,開啟他的箱子,在里面一陣翻騰尋找。
沈慕當時落著冷汗暗自慶幸,還好他拿到這箱子之后,又著人給它做了個暗層,那小匣子,就藏在暗層里。
甘氏不知這暗層的存在,在箱子里翻騰半天,尋不到東西,便又重新擱置一旁。
沈慕怎么也沒想到,甘氏送了他小箱子,居然還自己留著一把鑰匙。
也就是說,母親當時送他箱子的時候,就……
就是那一夜,他連夜將那小匣子取出,翻墻去了鎮寧侯府,把東西塞給蘇瑜,讓蘇瑜替他保管。
他愛蘇瑜愛到骨子里,若是蘇瑜也不可信,那他只能認栽。
思緒滾過,沈慕朝那箱子走去,取了鑰匙開啟。
箱蓋打開,箱中一摞古籍孤本入目,箱子里,看上去,并無什么異樣。
沈慕將其中的書本一本一本取出,在取到將近八九本的樣子,看到一枚刻章。
刻章不大,看質地,該是雞血石,昏暗的光線下,與箱子的顏色,幾乎接近,被塞在箱壁和書本邊緣之間的角落,若是不特意探了目光到箱子里細看,絕對不會發現。
沈慕眼底涌上寒霜,伸手將那刻章拿出。
這刻章,他從未見過。
就著一側的硯臺,輕蘸一點墨汁,沈慕朝著桌上宣紙按下刻章。
宣紙之上,赫然出現兩個字,蘇闕!
沈慕頓時大驚。
蘇闕的刻章?
怎么會是蘇闕的刻章!
那丫鬟,應該是從父親的書房里將這刻章取出的,可蘇闕的刻章,怎么會在父親那里。
驚疑滾動,沈慕落在書案后的大方雙扶手木椅里,以手撐眉,冥思苦想。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一陣腳步聲傳進來,打斷了沈慕的思緒,他將刻章小心翼翼收好,轉手從抽屜里取出火折子,點了桌上一根火蠟。
火苗燃起,那張落著蘇闕二字的宣紙,被沈慕放到火苗旁,燒了。
明遠進門,正好隔著通紅的火光,看到沈慕一張陰沉的臉,嚇了一跳,“爺,出什么事了?”
沈慕沒有理會他的問題,手中宣紙燒干凈,抬眸問明遠,“怎么樣?”
明遠便道:“奴才一路尾隨,墨童在鼓樓大街七拐八拐之后,去了城南民巷,蜘蛛網一樣的巷子里,他來來回回穿梭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才從最北邊的出口出來,一路直奔鎮安王府。”
鎮安王府?
沈慕眼底波光一閃。
鎮安王乃當今陛下的弟弟,雖是并非一母同胞,可兄弟感情卻是頗好。
鎮安王一貫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只知吃喝玩樂,縱享人生的,朝廷政事,一改不問一改不管一改不聽。
府中一應用度,可謂奢靡,吃穿更是華貴如云。
可謂徹頭徹尾就是個風流浪蕩閑散王爺。
這么個王爺,竟然在他父親身邊安插了耳目?!
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這浪蕩享樂,怕是掩人耳目的絕妙良招吧!
沈慕思忖一瞬,明遠繼續道:“將軍的人,也一路跟了過去,這個時候,想來是在將軍跟前回稟呢。”
沈慕點頭。
鎮安王既是露了馬腳給父親,憑著父親的本事,必定是要查他個水落石出。
可這么些年,鎮安王都能頂著浪蕩王爺的名聲,瞞過所有人,暗中涌動,可見也并非是個好相與的。
父親要查他,只怕兇險萬分。
“這些日子,你盯著點墨童。”沈慕吩咐明遠。
明遠點頭應諾。
正說話,一個丫鬟聲音在外面響起,“少爺,夫人喚您過去說話。”
丫鬟聲起,明遠就見沈慕的臉色,倏忽間,難看至極。
“知道了。”隔著門窗,沈慕道了一句。
語落,沈慕從懷里取出刻章,扔給明遠,“你瞧瞧,按著這個刻章的模樣質地,再去給我刻個一模一樣的。”
明遠一把接過那刻章,聞言細細觀察一番,將其模樣記在心里,上前一步,將刻章送回給沈慕,道:“爺,刻什么字?”
沈慕嘴角一揚,勾出一抹冷笑,“就刻一個壽比南山。”
明遠……“這是要送人祝壽?誰的大壽?”
一邊問,一邊在心底默默點了三根蠟。
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的,惹了他家三爺,要讓沈慕用這樣寒涼的語氣,咬牙切齒說出壽比南山這四個字。
這還比南山嘛!
明遠問罷,沈慕沒有接他的話,只又將刻章收好,起身離開,朝甘氏那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