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記茶館里,莊賢和謝之儀推窗看向街道上往來的外地馬車,帶動得京城近日都浮動著一股香的風。
半合窗戶,兩人重新落座飲茶。
謝之儀城府頗深,雖然心中念動,但是并沒有開口,慢條斯理地品著香茗,仿佛他此番赴約,純粹是為了試一試余記茶館的新茶似的。
莊賢卻沒他那么沉得住氣,飲罷一口茶,忍不住感嘆道:“自打大周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規模的選秀呢!”
大周開國皇帝厲行節儉,女色上同樣如此,后代子孫嚴守祖訓,所以大周后宮嬪妃一向不多,且皇帝多是看畫選人,從不會如此興師動眾地讓各州府推薦至少二十名適齡的姑娘,然后再到京城參加大選。
大周共有州府十三,這樣算下來,此次參選的秀女至少二百六十人,就這還不算京城的適齡姑娘。
要知道,新帝登基,大選秀女充實后宮,最多時也不過一百余人而已,而且多出自京城高官權貴之家。
謝之儀聞言,端茶的手一頓,默了默,才笑道:“莊師弟聽說了嗎,翰林院的高老大人致仕了。圣上體恤他年邁體弱,在他第一次上書請辭時,就‘忍痛’批準了。”
乍一聽,與莊賢所說似乎風馬牛不相及。
莊賢聞言一愣。
他身為翰林院點檢,當然知道自家衙署里的老前輩高老大人致仕的事情了。
可是謝之儀卻特意這么一問,顯然不是真的問他是否知曉此事。
莊賢略一思索,又想了想謝之儀方才說話的神情和語氣,頓時明白過來。
他雖然沒有上朝的資格,只能聽候元嘉帝的傳召,可是作為禮部尚書的嫡長孫,元嘉帝為了維護趙貴妃而當廷呵斥高老大人這樣的事情不可能不知道。
謝之儀說元嘉帝是因為體恤老臣才一經上奏就準許了高老大人致仕的請求,而沒有按照慣例再三駁回以示器重之意的,可是誰不知道,元嘉帝是因為高老大人當廷直斥趙貴妃“妖妃禍國”,心生惱恨,所以才會沒有任何挽留就準了高老大人的致仕請求,故意以此來下高老大人的面子的。
所以,謝之儀剛才不是問他知不知道高老大人致仕的事情,而是在提點他不可妄議元嘉帝后宮之事,小心禍從口出。
莊賢想通之后,輕聲一笑。
他感激謝之儀的提醒,卻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他不知道韓彥為什么會在來信中特地請求他和親朋故舊保持良好的關系,但是也能猜得到肯定事關重大,否則韓彥那樣灑脫不羈的人,肯定不愿意費心思來維系這些世俗的人情應酬的。
他既然已經答應了韓彥,那么自然會盡心盡力地將這件事情做好。
而眼下謝之儀顯然只是出于同門之誼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而已,并不打算與他深談深交。
莊賢能夠理解謝之儀的謹慎小心,畢竟出身貧寒的謝之儀,能夠有今天的成就,全賴他自己的努力和岳家的提攜,他根本就不敢行差踏錯半步,更別提是像他和韓彥一樣隨性行事了。
“高老大人年紀大了,近年來精神越發地不濟了,圣上仁厚寬容,這才放了他離去。”莊賢裝作沒有聽懂謝之儀的話,隨口應和道。
至于趙貴妃因為選秀在即心中憤恨,拿那已經憑借肚子晉升為嬪的小宮女撒氣,害其流產;趙太后以此為由,逼迫元嘉帝讓步,同意大選秀女充實后宮的事情,看來眼下還不適合與謹慎機警的謝之儀提起。
“一代新人換舊人,眼下朝中,正需要謝師兄這樣的年輕高邁、斗志昂揚的中流砥柱。”莊賢欽佩地笑贊道。
這話一來出自真心,畢竟謝之儀雖然目前僅是吏部侍郎,然而其晉升之速、政理之踏實、風評之美,眾人都看在眼里。
二來也有恭維的意思在。
誰不喜歡聽好話呢!
不管信與不信。
果然,謝之儀聞言面露笑意,連忙謙遜道:“莊師弟謬贊了。愚兄能走到這一步,已是承蒙夸圣上賞識、過蒙拔擢。往后我只想打理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勤心公務,以為圣上分憂,不辜負圣上的栽培。”
言語赤誠,謙遜退讓。
雖然依舊謹慎小心,然而之前稍顯疏離的客套,已經好了許多。
至少愿意坐下來好好和莊賢說話了。
莊賢自小打馬游街,于吃喝玩樂無一不精,各色人等都曾經打過交道,也練就了一番察言觀色的本領。
見謝之儀戒備之心稍解,莊賢心中一喜,卻并沒有乘勝追擊,而是轉而和謝之儀敘起同門之誼來。
像謝之儀這樣城府深沉、謹小慎微的人,雖然也喜歡聽好話,但是也絕不會因為對方的幾句好話就放棄自己的原則,輕易就被說服。
不但不會被說服,只怕還會因此而起疑心,將他納入“不可結交”的名單之中。
到時候,再想法子挽回可就難了。
“謝師兄不必如此謙虛。”莊賢笑道,“想當初在國子監時,哪個夫子不常常拿您的例子來教育后學,期望大家都能向您學習,做一個德才兼備之人,成為大周的國之棟梁,讓師長為之驕傲!”
說著話,起身親手給謝之儀斟了杯茶,
這倒不是假話。
謝之儀被莊賢的一番言行侍奉得心中十分熨帖,又見莊賢明白了他之前的暗示,不再談國政選秀,專意絮叨起師兄弟的情誼來,便也渾身輕松舒坦地和莊賢說起在國子監時的趣聞來。
等莊賢在信中將選秀之事和韓彥說過之后,接到信件的韓彥想了想,將之前收藏起來的韓遷給鎮國公的書信翻了出來,揣在懷里,翻身越上追風,一路往秀水河子鎮趕去。
白起正好在店中,見韓彥過來,連忙迎了上去,笑問道:“韓大哥怎么這時候過來了?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京城的來信今天剛托人送回了獾子寨轉角給韓彥,難不成是信中說了什么急事,韓彥才這般著急回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