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病了?”
好一個“又”字,道盡了唐元貞對這個婆婆厭煩與無奈。
庚辰之亂后,王懷瑾跟王鼎商量了一番,便將李氏送進了唐氏戒毒所。
四年來,李氏為了能出來,沒少鬧幺蛾子。
不是今天裝個病,就是明天絕個食,起初王懷瑾還會過去看看,畢竟不管怎么說,李氏都是他的生身母親,他也真的做不到坐視不管。
可次數多了,王懷瑾也煩了。
李氏若是真的病了也就罷了,好吧,就算是裝病,裝得像一些也好,偏偏她連裝病都不像,王懷瑾不瞎不傻的,一眼就看出了貓膩。
弄到后來,王懷瑾直接不管了。
至于王鼎那邊,自從妙儀奸細的身份被唐元貞夫婦揭穿后,他著實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政亂后,圣人高舉屠刀,京城里流血漂櫓。被殺的人里,固然有罪有應得的,可也有一些被冤枉的。
比如,并不曾主動參與叛亂,不過是跟逆王有牽扯,也都落了罪。
其中便有幾個收受了逆王美人的軍中將領,圣人倒也沒有要了他們的性命,只是褫奪了他們的爵位或是官職。
但,這已經足夠震懾王鼎了。
那段時間,每每聽到外面有吵嚷的聲音,王鼎就會嚇得瑟瑟發抖,唯恐是圣人派人來抓他問罪。
一直過了半年,庚辰之亂的風波徹底過去,王鼎才漸漸放下心來。
不過他經此一嚇,整個人都頹廢了不少,再也沒了之前的花天酒地,老老實實的窩在家里。
王懷瑾見王鼎老實了,又有些心軟,思及母親不在,父親的身邊連個穩妥的人都沒有,便跟唐元貞商量著給父親尋了個老實本分又家世清白的妾。
唐元貞原本不愿管王鼐的破事,但看到夫君為了這對不靠譜的爹娘勞神勞力,她也心疼。
罷了,她權當為了郎君吧!
唐元貞出手,自然一切順利,她根據王鼎的性子,特意找了個因無子而和離的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
這女子姓周,出身書香門第,相貌出挑,性格柔中帶剛,最關鍵的是極有主見且很識時務。
周氏婚后多年無子,卻沒有被休棄,反而爭得了和離,顯見其能力、手腕。
王鼎的后院太亂了,有名分的侍妾好幾個,沒名分的丫頭一大群,若是換個能力差一些的根本就彈壓不住。
尤其是周氏是妾,主母尚在,她來管家原就名不正言不順,如果沒點子手腕,王鼎的后院將會更加混亂。
再一個,周氏能力強、出身也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無子。
這也正合了唐元貞的心思,沒有生育的侍妾再厲害,也翻不出大浪來。
唐元貞是給夫君解決麻煩的,而不是制造麻煩,所以,幾番挑選之后,最終挑中了周氏。
周氏過門后,果然不負唐元貞夫婦的期望,三兩下便肅清了王鼐的后院,且她年輕,顏色又好,因為嫁過人,也懂得閨房情趣,直接把王鼎的心收攏到了自己手里。
周氏很聰明,她知道自己如何嫁入李家的,所以對唐元貞夫婦很是敬重。沒少在王鼎耳邊吹枕邊風,說王懷瑾夫婦的好話。
王鼎的耳根子軟,也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長子,待王懷瑾也愈發慈愛。
王懷瑾都做了祖父,自然不稀罕這遲來的“父愛”,但父親就此老實下來,不再生是非、惹麻煩,他也能放下心來。
王鼎這邊安分下來,唯一的麻煩,就是李氏了。
王懷瑾不愿再管李氏,唐元貞作為兒媳婦和一家主母,卻不能棄李氏不管。
每每李氏裝病,唐元貞都要回稟過趙氏,然后大張旗鼓的去唐氏山莊探望李氏。
見到李氏后,照例又是一番唇槍舌戰。
李氏從未贏過,次次都被唐元貞冷嘲熱諷,氣得她胸悶氣短,差點兒就真的病了。
但讓唐元貞無語的是,李氏竟越挫越勇,每隔一段時間就折騰一次。
過去,唐元貞都當笑話瞧了,可這次,她是真的厭煩了。
她這里照顧貓兒都來不及,哪里有功夫跟那老虔婆打嘴仗?
“阿娘,既是阿婆病了,您就去看看吧。”
唐宓柔聲勸道。
阿娘做了一輩子的孝媳了,總不能因著一次的慢待而毀了名聲。
“可——”我不放心你啊。
唐元貞明白女兒的意思,她也不想因為李氏而壞了自己苦心經營的美名。
但,女兒跟好名聲相比,女兒更重要啊。
唐宓笑了,“阿娘,我這里這么多人看著,您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者,我也不是紙糊的,誰若是不長眼的招惹我,我也不會忍著。”
最要緊的是,自打李壽當街捆了平宜縣君,卻未遭受責罰后,京城就再也沒人敢招惹她唐宓了。
開玩笑,連平宜這樣的宗室女都說抓就抓了,就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畢竟大家都是正常人,可不想在這般敏感時刻去激怒李壽。
是的,唐宓被平宜謀害,吃了多子丸的消息徹底在京城傳開了。
眾貴婦們唾棄平宜狠毒的同時,也不禁對唐宓心生憐憫。
老天爺,那可是多子丸啊,據說吃了這種藥,可能會一次懷好幾個孩子,而這么多孩子,卻極有可能沒有一個正常的。
就連母體,也會承受不住生育那道關口。
大家已經可以預見,等待唐宓的將會是一尸N命。
就算僥幸活下來,也可能徹底無法生育。
知道唐宓遭此大劫,之前還對她羨慕嫉妒恨的人,頓時心里平衡了。
有些人甚至幸災樂禍:就說唐宓沒這么大的福氣吧,哼,又是高嫁,又是丈夫寵愛的,原來報應等在這兒呢。
當然了,不管這些人心里怎么惡意揣測,都不敢表露出來,更不敢說出口。
大家都知道,唐宓注定要死,而李壽已經瘋了。
連當街捆人的事都做了出來,他還有什么不敢干的?
就算沒有圣人給他撐腰,大家伙兒也不敢隨意挑戰李壽的底線。
畢竟在大梁,但凡有正當理由(比如為父報仇),殺了人,朝廷都能免罪。
這次李壽遭遇的可是殺妻滅子的深仇大恨啊,所以當平宜給唐宓下藥的消息一傳開,那些受了平康郡王挑唆,叫囂著“李壽狂悖”的宗室們也都紛紛閉了嘴,再也無人幫平宜說情。
特別是平陽長公主,從驪山回來后,第一件事不是進宮面圣,也不是來看望兒媳婦,而是直奔平康郡王府。
平陽不是一個人去的,她直接帶了二百娘子軍,全副甲胄、殺氣騰騰的趕了來。
來到王府門前,平陽二話沒說,直接一腳踹開前來迎接的門房,率領眾娘子軍殺進了王府。
“阿、阿妹,有話好好說,你、你這是作甚啊?”
平康苦著一張臉,極力跟平陽說著好話。
平陽卻冷聲道:“我要做甚?難道堂兄你不知道?哼,平宜敢害我兒媳婦、害我孫兒孫女,我就能拆了你的郡王府。”
“平宜已經被十八郎捉走了,現在生死不知,阿妹,你還要怎樣?”
郡王妃到底心疼女兒,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平宜,頓時悲上心頭,悲憤的喊道。
“我說平宜怎么有那么大的膽子,原來是堂兄、堂嫂給她撐腰啊,既是如此,我砸你的王府也不算冤枉了你們。”
平陽故意歪曲郡王妃的話,一揮手,“砸!”
“哎哎,阿妹,阿妹,你、你息怒啊。”
平康瞪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老妻一眼,滿臉哀求的跟平陽說好話,“怪我怪我,都怪我教女無方。但,阿妹啊,你阿嫂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冤有頭債有主,十八郎已經帶走了平宜,這、這件事——”
“這件事沒完!”
平陽說得殺氣騰騰,“平宜做出這樣的事,我就不信你們一點兒都不知道。哼,多子丸,多稀罕的寶貝啊,連我都找不到,平宜一個晚輩又是從哪兒弄來的?”
她的目光直逼平康郡王夫婦,就差沒有明說是這對夫婦提供的藥丸了。
也是,這樣的秘藥,一般都是母親傳給女兒,亦或是家中長輩交給晚輩。
郡王妃的臉頓時一白,平陽這是懷疑自己。
冤枉啊,她是在李家尚未奪取江山的時候嫁給平康的,論出身,不過是個低品階的小官之女,家中父母估計連多子丸都沒聽說過,又豈會“傳”給她?
就算是她,也是大梁建立后,跟貴婦們交往得多了,才聽說有這種秘藥。
而平宜手中的多子丸從何而來,郡王妃是真心不知道哇。
平康郡王的眼中閃過一抹心虛,別人不知道那多子丸從何而來,他卻是心知肚明。
是李立德那老賊交給平宜的。
只是,這話能說嗎?
肯定不能啊。
如果說了,就暴露了他們跟李立德的交易,而戾帝藏金的秘密也將被曝光。
想到已經趕到驪山的兩百心腹,平康郡王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認下這個罪名,“阿妹,我、我是真沒想到平宜會這般記恨十八郎,不惜給十八娘下藥。我、我真是對不住你和十八郎啊。”
郡王妃猛地瞪大了眼睛,王爺這是什么意思,竟是承認了?
“所以,我砸你的郡王府,一點兒都不冤枉你?”
“只要阿妹能息怒,就算打殺了我們夫妻,我們也沒有怨氣。”平康幾乎是忍著吐血的沖動才說出這句話。
“好!既是如此,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平陽抬了抬手,冷冷的吐出一個字,“砸!”
“是!”娘子軍齊齊應聲,不過兩百人,硬是喊出了震天響的氣勢。
喊聲的余音尚在,眾娘子軍已經如下山猛虎,直接殺入王府內院。
噼里啪啦,西里哐當
門被砸爛了,百寶閣被推到了,連院中的大魚缸也被鑿了一個洞,從驪山運來的泉水灑了一地,幾條錦鯉順著洞口流到地上,鼓著腮幫子在泥地上拍打著……
看著仿佛被野豬拱過的郡王府,平康心疼的直哆嗦。
郡王妃早已哭昏在地上,一邊捶地一邊嚎:“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天殺的冤家啊”
只是不知道,她這“冤家”,罵得是行兇的平康,還是窩囊的夫君。
“好了,咱們走!”
看著滿院狼藉的郡王府,平陽很是滿意,一聲令下,帶著親兵向外走去。
“阿、阿妹,可出了氣了?”平康強壓著惱恨,賠笑問道。
“這次就先這么算了,等日后——”貓兒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定要跟平康父女兩個再算一回賬!
平陽不想說晦氣的話,所以,剩下的半句她沒說出來。
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至少平康聽懂了,也險些氣得吐血。
合著把他的郡王府砸成廢墟,還只是個開胃菜?
還、還有后續?!
不過一想到唐氏生產,至少也要五六個月,而這段時間,足夠他“起事”,平康又將那股瀉火壓了下來。
他咬牙暗想,“哼,且讓你再張狂這一回,等我成就大業,我定會將今日所受的屈辱加倍奉還。”
“阿、阿妹慢走!”
平康“忍辱負重”的將平陽送出了郡王府。
王府門外,早已圍攏了一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平陽來的時候,并沒有避著人,相反,她是怎么高調怎么來的。
所以,她前腳剛進郡王府,后腳便引來了滿街的圍觀者。
大家踮著腳尖、伸著脖子、豎著耳朵,用種種辦法試圖穿過層層院墻,探聽里面的情況。
娘子軍行兇的聲音太大了,隔著老遠,外面的人都聽到了稀里嘩啦的聲音。
“哎呀,長公主這是把郡王府給拆了吧?”
“不拆也差不多了,估計郡王府里能砸的都被砸光了。”
“唉,平宜縣君也是,招惹誰不好,非要去招惹人家李尚書,她也不想想,平陽長公主這‘鐵娘子’的名號是怎么闖出來的。”
是啊,“鐵娘子”的彪悍,不只是對敵人,對招惹她的人一樣毫不留情。
只不過這幾年她上了年紀,又整日待在軍營,所以,京城便漸漸少了她的傳說。
遙想當年,平陽可是差點拆了李家、殺了李其琛啊,就是先帝,也差點按不住她。
“長公主待你真好,”
唐元貞出去了一天,第二天回來后,便跟女兒說起了這樁事,“貓兒,你有個好婆婆啊。”
而她就有些苦逼,攤上了一個打不得又甩不掉的惡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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