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阿爹?
大刀阿娘?!
唐宓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還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嘶好疼!看來不是做夢。
那,就是真的了。
活了七歲,唐宓才發現,她的爹娘竟是這般的兇殘!
然而更加兇殘的還在后面。
就在唐宓無比震驚的時候,耳邊傳來王懷瑾的聲音——
“娘子,你帶著孩子們去馬車。”
唐元貞沒有推辭,說了句:“我省的,郎君也要小心。”
王懷瑾回道:“嗯,娘子放心。”
唐元貞一手拎著大刀,一手將阿寶抱在了懷里,然后跟尚未回魂的唐宓說道:“貓兒,跟阿娘來。”
“哦!”唐宓呆呆的應了一聲,本能的站起身,跟著母親一起往外走去。
王令儀和王令齊卻抿著小嘴,不愿意離開。
王令儀更是握著把短劍,堅定的說:“阿爹,我陪你!”
好好的回蘭陵,尚未出京畿便遭遇截殺,王令儀再蠢笨也發現了不對勁。
更何況,王令儀根本不笨,他或許不如妖孽的唐宓,智商卻遠超同齡人。尤其是看到大殿里橫七豎八躺著的管事、小廝和部曲的時候,心中的那股懷疑愈發濃郁。
他,是長子,是家里頂門立戶的男子漢,家人遭遇危機,他要挺身而出,與父親一起并肩作戰。
王令齊也趕忙表態:“阿爹,我也要留下來。”他活潑好動,學習武藝的時候,比哥哥還要努力。
年紀雖小了些,卻也能騎馬、拉弓。
王懷瑾很是欣慰,單手提著大錘,另一只手揉了揉長子的頭發:“阿儀,你是長子,更是長兄,弟妹還小,你須得照看好他們。這樣,阿爹和阿娘才能放心。”
外面已經響起了喊殺聲,股噪聲,眼瞅著“劫匪”就要闖進來了。
王令儀終于被父親說服了,點了下小腦袋:“阿爹放心,我、我定會照看好弟弟、妹妹們。”
唐元貞已經將兩只小的安置到了馬車里,這會兒又提著大刀來尋長子、次子。
正好聽到父子倆的對話,唐元貞笑著說道:“好了,阿儀、阿齊,跟阿娘走吧。”
王令儀和王令齊乖乖的跟著母親出去。
唐元貞走到大殿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地上躺著的那些人,她冷笑一聲,對王懷瑾道:“郎君,王管事他們似是被迷藥迷倒了,我聽說對付這種迷藥,澆些涼水就可以。如果涼水不行,那就用熱水試試。大鍋里還有滾開的沸水呢——”
她的話很輕柔,聽在王管事等人耳中卻似炸雷。啥?這、這女人竟這么心狠手辣,居然想用沸水“叫醒”他們?
賊娘的,難怪都說“最毒婦人心”哩!
他們只顧著暗地里咒罵,卻忘了去想:好好的,主母為何要用沸水澆他們?正常情況下,不是命人好生醫治,或是把他們抬到一旁嗎?
唐元貞偏偏這么說了,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人家已經看穿了他們“昏迷”的真相。
“娘子提醒的是,我這就讓人試一試。”
王懷瑾右手成拳抵在唇畔,輕咳一聲,忍著笑意應道。
唐元貞不再看那群自作聰明的蠢貨,帶著兩個兒子上了馬車。
馬車里,唐宓扒著車窗,兩只眼睛緊緊盯著外面。
“兄弟們,快上啊。肥羊就在廟里,嘖嘖,好幾馬車,里面可都是值錢的寶貝啊。”
“賊娘的,這破廟倒是沒門,偏偏堵了個破佛像,還特娘的把門全堵死了。”
“少特娘的廢話,門進不去,你們特娘的不會翻墻啊!”
“趕緊的,別讓肥羊跑了!”
“頭兒只管放心,他們跑不了——”
雨幕中,喧鬧聲此起彼伏,耀眼的火把晃動著,靜謐的山野小廟頓時熱鬧無比。
唐元貞讓兩個兒子先上了馬車,自己提著大刀最后進來。
進來后,她將門板放下。
“阿娘,外頭是強人嗎?”唐宓側著耳朵聽了好一會兒,依稀從嘈雜的人聲中聽出了些許端倪。
“反正不是好人。”唐元貞守在門口,仔細的聽著外頭的動靜。
強人?
太平盛世,京畿之地,哪里來的強人?
就算是強人,人家也不是傻子,自家車隊里又是身著甲胄的部曲、又是年輕力壯的小廝,但凡腦子正常些的,都不敢打自家的主意。
“哦”咦,阿娘的回答很有問題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莫非外頭那些人的身份有古怪?!
唐宓不再詢問,繼續扒著窗戶往外看。
大殿里,王懷瑾仿佛沒有聽到外頭的股噪聲,也完全不擔心那些人會翻墻而入,反而指揮著十來個丫鬟提著冰涼的井水挨個給昏迷的人澆頭。
許是剛才唐元貞的話太過兇殘,王管事他們不敢再裝下去,一瓢冷水澆到頭上,立刻咳嗽幾聲,故作迷糊的睜開了眼睛。
這個時候不“清醒”可不行,萬一王懷瑾將唐元貞的瘋話聽了進去,覺得涼水沒用,改用沸水澆,他們不死也要燙去一層皮啊。
“郎君,外、外頭這是怎么了?”
部曲領隊坐起來,捂著頭,好似頭暈的模樣,忽的聽到外頭的聲音,吃驚的問道。
“沒什么,約莫是白天的時候咱們在驛站太過張揚,引來了宵小之輩。”
王懷瑾表情淡然,如果忽略掉他手里的大錘子,他依然是平時那個文雅的王玉郎。
“王管事,你們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會昏倒?”王懷瑾滿臉關切,語氣卻透著一股戲謔。
那神情仿佛在說,從進廟門開始,咱們就喝一個大鍋里熬出來的姜糖水,吃一個廚娘做出來的飯食。
我們一家都沒事,怎么你們就哐哐的往地上躺呢?
王管事被王懷瑾看得很不自在,他揉著頭,直接裝傻:“是啊,好好的,我們怎么就暈了?”
他問的是部曲領隊。
部曲領隊滿心的臥槽,靠,我怎么知道?這明明是你的主意,好吧?
說什么不想自家兄弟互砍,直接裝昏迷最省事。
部曲領隊也不愿擔上“弒主”的罪名,又不敢違抗王鼐的命令,一聽王管事這么說,覺得這樣“兩不相幫”最好,這才——
娘的,現在這廝竟將問題甩給了自己,這讓他一個莽漢如何回答?
吭哧半天,部曲領隊忽的說道:“郎君,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外頭的強人就要進來了,咱們還是趕緊御敵吧?”
王懷瑾挑了挑眉毛,道:“王領隊說的是,我們就全靠諸君保護了!”
王領隊吞了口吐沫,訕訕笑道:“郎君說得這是什么話,護衛您和娘子及諸位小主人,本就是某等的職責。”
他見實在躲不過去,干脆爬起來,摸起放在一邊的橫刀,招呼眾人:“兄弟們,強人來了,咱們身為王家部曲,沒說的,迎敵!”
“是”
聲音參差不齊,其中還夾雜著些許低低的疑惑聲。
不過,王領隊發話了,他們都不敢耽擱,紛紛起身,找兵器的找兵器,穿鎧甲的穿鎧甲。
王懷瑾就提著大錘在一旁看著。
唐元貞留下來的十來個丫鬟則立在他的身后,人人手里也都握著兵器。
只是王管事等人忙著遮掩,根本沒有留意。
“賊娘的,總算進來了!”
“兄弟們,沖啊,肥羊就在里面!”
“沖啊,沖啊”
外頭的人終于從墻上翻了進來,臉上蒙著黑布,手里提著橫刀,一邊鼓噪一邊往里沖。
唐元貞和孩子們坐在馬車里,誰都沒有出聲。連最小的阿寶,都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無聲的跟二哥玩兒手指。
外頭的人沒想到院中馬車里還藏著人,他們呼嘯著穿過院子,直沖大殿而去。
可剛殺進大殿,眾人就有些傻眼——
滿屋子身著甲胄、手提橫刀的部曲,還有十多個精壯的小廝,此刻全都嚴陣以待。
而目標任務王懷瑾,卻藏在了層層人群之后。
扮作山賊的精壯漢子傻眼了,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充滿疑惑: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大殿里的王管事等人也滿嘴苦澀,沒辦法,誰讓王懷瑾這般鎮定?
聽到強人來襲,不說著急忙慌的往外逃,居然還有閑工夫指揮丫鬟給昏迷的人潑冷水。
現場的氣氛很詭異——
剛剛還嗷嗷叫著的強人們似是中了定身咒,而大殿里御敵的部曲們也仿佛化身泥塑雕像。
原本該立刻開打的兩撥人,居然就這么站在了那里。
你瞪我,我看你,滿屋子的眼神亂飛,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王懷瑾在后面忍笑忍得肚子疼。
最后實在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氣氛,他輕咳一聲,“王領隊,強人來了,還不趕緊將他們全部拿下!”
“拿、拿下?”王領隊愣愣的重復著,仿佛沒聽懂一般。
“山賊”們卻是醒過神來,領頭的精壯漢子一咬牙,娘的,管對面那些人是不是同袍,先完成將軍的命令再說。
再一個,臨行前將軍有令:不惜一切代價干掉王懷瑾父子四人!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必須殺掉王懷瑾和他的兒子們,誰若擋在前面,只有一個字——死!
對不住了,老王!
精壯漢子用力一揮,寒光閃爍,鋒利的刀刃直直的劈向部曲領隊老王。
王領隊沒想到對方會動手,而且一上手就是殺招。
橫刀劈過來的時候,他本能的往旁邊一閃身,刀鋒擦著他的耳朵劈空了。
娘的,老錢,你他娘的來真的啊?
王領隊也急了,舉起橫刀反手就是一掃。刀鋒削著錢頭目的發髻而過,空中飄散著一綹頭發。
兩方的頭兒一交手,仿佛一個信號,手底下的人也都動了起來。
噼里啪啦
嘁哩哐當
啊……小子,你他娘的動真格的啊。
哎喲老趙,你特娘的下黑手!
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拼就拼,當老子怕你啊!
兩方人馬打斗在一起,各種詭異的喊聲此起彼伏。
王懷瑾噙著一抹冷笑看著,暗道:果然如娘子所說,大伯是真心想要他們一家六口的性命啊!
只是,派出來的人略逗比,實在不像能擔當重任的人。
就在這時,外頭忽的想起了一陣叮叮當當的響動。
王懷瑾變了臉色。
不好,外頭還有人!
馬車里,唐宓還趴在車窗,正好能看到大殿里的一出鬧劇。
她撇撇嘴,這是扮家家、還是演鬧劇?
阿翁不靠譜,他派出來的人也不靠譜啊。
經過方才的一番觀察,聰明的唐宓已經認定:所謂的強人,根本不是什么山匪,而是有人派來的刺客。
接著她又掰著手指數了數,嗯,阿爹阿娘素來低調,從未得罪過什么人,唯一有重大利益沖突的便是她名義上的阿翁和伯父。也就是王鼐父子。
王懷恩沒權沒勢,那些強人十有八/九是阿翁派來的。
叮叮當
篤篤篤
忽然間,唐宓覺得馬車車身被什么打中了,發出清脆的響聲。
唐宓下意識的想探頭去看,被王令儀一把拉了回來。
“阿妹,小心,是箭頭!”
王令儀學過幾年騎射,自然能分辨出箭頭撞到鐵板上的聲音。
唐元貞臉色一變,拉開車門一條縫。
借著大殿里發出來的亮光,唐元貞看到,黑色雨幕中,有無數箭矢飛向馬車、以及大殿里。
驀地,唐元貞覺得頭皮一緊,她趕忙關上車門,就聽到當、當、當三聲,箭頭打在門上,卻被門上包著的鐵皮攔阻,滑落到了地上。
唐元貞深吸一口氣,等了一會兒,又悄悄拉開車門。
她循著方才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天哪,寺廟的墻上,居然站著一圈黑衣人,他們個個手里拿著強弓,一刻不停的往里射箭。
而且她剛剛在車廂里聽得分明,箭矢破空的聲音一波又一波,略略停頓便又是一波。
她可以斷定,射箭的人不止這三四十個人,后頭還有至少三四十個人輪番射擊。
這,才是王鼐派出來的殺手!
之前那些,不過是麻痹他們的煙霧彈!
王懷瑾也發現了。
就在他發現外頭有人的時候,如雨般的箭矢已經射入了大殿。
篤、篤、篤
鋒利的箭頭牢牢的釘在門框、窗框以及地板縫隙里,一只只翎羽搖晃,足見射出的力道有多大。
王領隊和錢頭目停下打斗,互相看著。
一個仿佛在問:你的人?
另一個則回答:不是,我不知道還有人接了任務。
兩人都不傻,想到了某種可能,齊齊打了個寒戰。
就在這時,箭矢已經破空而入,沖著兩人的額角、胸口飛了過來。
兩人就地一滾,堪堪避了開去。
兩人抬起頭,對上對方狠戾的眼眸:娘的,將軍居然拿我們當炮灰?沒說的,殺他娘的!
王懷瑾握緊手里的大錘,一邊揮舞擋開飛來的箭矢,一邊往外沖。
唐元貞咬緊牙關,握著刀把的手指骨都發白了。
箭雨持續了一刻鐘,在幾十道慘叫聲之后,終于停下來。
片刻的寧靜過后,便是簌簌的腳步聲。
唐元貞咽了一口唾沫,悄悄舉起了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