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明軍,每衛即有一鐵場,鐵場大多位于鄰近鐵礦山。
不過因為并不是每個地方都有鐵礦,或者說有,暫時沒能發現。所以有的衛不得不采取“飛地”形式,在其它衛所內設立自己的鐵場。
長寧堡鐵場便是海州衛的“飛地”,其歸定遼左衛管。
每處鐵場,都常年駐有炒鐵軍士,大致每場有六十人。這六十名軍士主要就是負責鐵場的安全,以及生產出的鐵礦和兵器保管。因此,這些炒鐵軍士大多是各衛的老弱病殘。
一般,一處鐵場規模稍大些的,都會雇傭礦工數百人,而較小的鐵場,礦工一般不會超過百人。長寧堡這處鐵場是嘉靖年間設立的,鐵礦資源很豐富。萬歷二十九年的時候,遼東礦監高淮想將此處鐵場吞下,結果沒能如愿,為此和李成梁曾大吵過一次。
只是,和其它地方鐵場雇傭的礦工都是漢人不同,長寧堡鐵場的礦工是倭人。這些倭人都是十多年前明軍得勝班師時,從朝鮮帶回的,大約有七百多人。十多年下來,如今只剩不到四百人。
剛開始時,這些倭人連漢話都不會說,什么都要靠漢人通事,現在,這些倭人卻是大多數都能會說些漢話了。
當年,明軍從朝鮮帶回很多倭兵俘虜,前后兩次出征帶回的降倭人數恐怕近萬。因此,為了防止這些降倭在明朝境內居心叵測,為害一方,萬歷皇帝特意下旨命令整編。整編的結果就是至少一半降倭被安置在九邊重地,抵御北虜。余下這一半,運氣好的被劉綎帶到西南,余下的盡數在遼東。
在遼東的降倭總人數究竟有多少,恐怕現在誰也說不清。這些降倭有被安置在軍中的,也有在礦中被當成苦力,有的則被將領當作家丁使用。
不是每個明軍將領都如劉綎一般,對部下一視同仁。所以,這些年,遼東降倭逃亡之風很盛。而逃亡的倭人又以礦場苦力為主,鄭鐸手下那個叫大島由加利的就是長寧堡鐵場的逃倭。
大島從長寧堡鐵場逃出來后當了馬匪,有的降倭則是逃到海邊想找船回日本,結果被當地漁民發現捆綁送官,下場自然苦不堪言。也有一些則是跑到了女真人那里,被女真人收留下來。
眼下,建州就有百多名逃亡降倭,其它各部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蒙古人那邊說不定也有。究竟怎么個情況,也沒有人知曉。畢竟,明朝是不可能為這些降倭的生存境況做個統計調查,然后發給日本的。
日本方面,其實早就將這些降倭視為死人了。不管是被明軍俘虜也好,還是主動投降逃亡過去,這些降倭都丟盡了日本國的臉面。雖然國內這些年也有過呼聲,想從明朝和朝鮮那里贖回一些降倭,但因為現在日本國內德川家康正在和豐臣家內戰,這一呼聲并沒有得到什么回應。
鄭鐸之所以提出降倭可用,原因便是長寧堡就在二十多里外,若是現在趕去,完全可以將人弄來,然后稍加武裝,便能成為一支不弱的勁旅。
只要李成梁或者奴爾哈赤不是派出大軍追殺札薩克圖,那么憑借鄭鐸手下這些飛虎軍及降倭,魏良臣有很大的機率將札薩克圖弄到手。
至于怎么弄人,就不是鄭鐸關心的事了。他已經告訴魏良臣哪里有人手可用,他魏良臣若是弄不出人來,就是自己沒本事了。
良臣承認,鄭鐸的提議很好,因為那些礦場的降倭從前都是日本軍隊的精兵,在國內打過仗,在朝鮮也打過仗,比起沒有上過戰場殺人過的普通礦工要強的多。
天時地利人和,天時,良臣知道歷史走向;地利,他卡在了札薩克圖入關的必經之路;人和,就是李成梁和奴爾哈赤都不知道有他這么一股第三方力量存在。
只要給這些降倭武器,他們立即就能投入戰場使用。良臣很心動,但是,這些降倭屬遼東都司的鐵場,他魏良臣不過一個兩殿舍人,憑什么把人弄出來。
“事有輕急緩重,舍人白牌可斬城隍,自也可諭令鐵場方面。”李永貞看了眼不遠處的沈煉等人,低聲道:“李家的威風,舍人用用也無妨。”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魏良臣輕笑一聲,要田剛過去叫沈煉他們出發。
“去長寧鐵場?”
沈煉愣在那里,不是說好去沈陽的么,怎么又變了主意去長寧鐵場了。
李永貞道:“魏舍人去那有事要辦,沈小旗跟著就是了。”
“這…好吧。”
沈煉無奈,這魏舍人如今名頭可響亮的很,自打白牌斬城隍逼得城隍不得不下雨后,魏良臣三字就如刮風般傳遍了遼東大地。所過之處,百姓均視他為神明,甚至有愚昧之人,都為魏良臣修起生祠來了。
好在,那生祠不過修了幾處,看著跟土地廟一樣,否則,真修成跟城隍廟那般,這魏舍人恐怕也無福消受。
原先,沈煉或多或少對魏良臣這個小舍人很看不上,一路護送聽命只是礙于李如梅將令。現在,對這個能斬神的小舍人,沈煉心里多少也是有點畏懼的。
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鄭鐸喚來大島,叫他帶兩人先行趕到鐵場,和里面的降倭聯系上。田剛也和他們一起去,卻是去跟鐵場的官員提前打個招呼,告訴他們中書舍人魏良臣大人即將過來巡視。并且,隨行的還有內廷李公公。
這一招是李維想出來的,既然要借勢,就多借一點。錦衣衛的夠不夠,不夠不要緊,還有內廷的公公呢。
這些都不夠,李家人的面子給不給?還不夠,那只好請魏舍人如斬城隍般再斬你這小小鐵場官了。
鐵場,也是有錢糧開支的。
魏舍人代天子出關,身為協辦錢糧欠款副使來你鐵場公干,就看你這鐵場官長不長眼了。
動身時,良臣覺得自己現在越來越別扭了。官,做的是雜流,用的人,也他娘的都是雜流。
但愿,那些降倭能為己所用吧。
二十多外的長寧堡鐵場,剛剛過午飯的點。一眾降倭礦工領了饅頭,就著咸菜湯在那咕嘟咕嘟的喝。
這些食物,可比不上家鄉的生魚片和米團啊。
但是,累了半天的降倭們卻是吃的很香,一口一口咽著,恨不得再能吃上幾個才好。
鐵場還算有人性,吃完飯后給倭工們小半個時辰休息時間,一是讓他們方便一下,二是則是消下食。不然急趕著進礦干活,難免要傷身。
這倭工可是好力氣,干活實在,工錢也少,可不能平白損失了。
有一個九州島的降倭每天這個點都會唱一首家鄉的曲子,但今天他卻沒有唱,而是很惆悵的看著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