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良臣以為自己臉皮夠厚了,但是七舅姥爺在縣衙的表現,終是讓他認識到自己的境界還有待提高。
這是一場極其隆重,也是極其尷尬的宴會。
做東的知縣顏良尷尬,做客的提督魏太監也尷尬,二人面對面坐著,可卻是無話可說。
因為,七舅姥爺很愛搶鏡,話多,并且屢屢舉杯,儼然他才是這場宴會的中心。
出于心頭困惑,顏知縣抽了個上茅房的空詢問王主薄那老頭是誰。
王主薄已然叫人查了,回報是縣東頭七霞鎮的郭七癩子,出了名的老不要臉。
“郭七癩子的姐姐嫁給了王家,魏公公他娘就是王家的閨女。”
王主薄怕縣尊分不清關系,特意解說了下。見四下無人,又低聲將這郭七癩子在城門大喊甥外孫“二呆子”的事情給說了。
“還有這事?”顏良愕然,只覺好笑。
“魏家老二倒會做人,把郭七癩子請上馬,親自牽著夸街呢。”王主薄說這話時,倒是有點佩服。
“唔?”
顏知縣點了點頭,對魏家老二此舉頗是認可,面上也頗是有光。
大明以孝治天下,一太監都能如此敬老,由此可見他這縣尊教民有方啊。
此事如果操作得當,亦是一政績。
“對了,魏良臣還有一哥哥,現在何處,怎不見他過來?”顏良想起去年曾給魏老二他哥安排了個差事,忙問了那魏老大近況。
魏家老大是給安排在工房幫閑,就是個跑腿的活計,當時給安排了,誰也沒當個事,所以王主薄有些答不上。
顏知縣立時不快了,魏家老二就在里廳坐著,縣里卻不知他哥情況,要是等會問起來,叫他這縣尊怎么說。
王主薄心里也委屈,當初禍是你縣尊惹的,事后也是你縣尊發話給安排的,你自個不惦記著人家,這會倒怪我了?
可想歸想,卻不敢怠慢,忙到工房那詢問。
再次回到廳上,不知是七舅姥爺酒多了,還是剛才說的太多嗓子干,顏良終是能說上話了。
可說來說去,顏知縣反復強調的就是一件事。
那就是魏公公尊老愛幼,實是肅寧人民學習的好榜樣。
魏公公能說什么,禮儀孝廉恥唄。
正準備和顏良說說“地監攜手、共赴海事”的大計,七舅姥爺又活動開了。
魏公公明智的閉嘴,顏良也是理解的一笑,放下縣尊的架子與七舅姥爺把酒言歡。
終于,這場尷尬的宴會宣告結束。
顏良松了口氣,也慶幸魏老二沒問他大哥的情況,不然他這縣尊有點難為情。
魏公公倒是想著他大哥的事,可酒席上七舅姥爺老搗蛋,沒機會說。臨出縣衙時,趁著七舅姥爺醉熏熏在前頭唱小曲,無暇再和“二呆子”談人生哲理時,魏公公忙詢問了自家親哥的下落。
顏良微怔,正為難時,王主薄來了,告訴魏公公他大哥良卿跟著工房的人下鄉辦事去了,約摸明天才能回來。
魏公公于是請王主薄轉告他大哥,明日回來后直接回鄉。
顏良詢問魏公公是否在縣里住宿,魏公公搖頭說不叨擾縣里了,趁著天色還早,這便回鄉。
稍后,顏良帶著縣衙眾人親自送魏公公到大門。
魏公公特意看了看,發現吳秀芝他大哥吳德正不在。出于鄰里和睦關系,魏公公于是便多嘴問了句。
這回倒是顏知縣親口說了,卻是好事,吳家正在辦喜事,吳德正請假回去忙了。
“可是那潘郎君歸鄉了?”
“魏公公也知道潘小郎君啊?”
“如何能不知呢。咱家在京里還見過他一面呢,在哪的?…噢,是咧,國子監。”魏公公很是高興,“看樣子咱家還能回去喝一杯喜酒呢。”
縣衙眾人卻是沒聽出魏公公滿嘴的酸意。
小娘皮要嫁人了,魏公公心里多少有點遺憾,想當初誓言在耳,今日怕是要食言了。他小人家還是有些道德底線的,搶人老婆的事,實在是做不來。
帶著些許掃興離了縣衙,準備回家時,卻發現七舅姥爺還跟著呢。
見老頭走路都打飄,魏公公忙上前關切的問道:“七舅姥爺,您老住哪,孫兒派人送您回去歇著。”
“哎,不用麻煩,不用麻煩…我自個回去就好。”七舅姥爺搖搖晃晃的,看樣子是真要回家去。
良臣心里可高興了,他真怕這位舅姥爺粘他一輩子呢。不過見老頭狀態不行,怕他道上出事,便叫兩人送他回去。
七舅姥爺倒是沒推辭,臨走只反復嘟囔甥外孫盡管放心,他老人家鐵定把事給他辦利索了。
這是還惦記著做包工頭呢。
良臣好笑,沒當回事,他招的不是工人,是兵,性質不一樣。七舅姥爺干不了。
而且,郭七癩子四里八鄉的犯嫌,他上哪招人呢。
隊伍再次出城,過得幾里地,良臣振振精神,命令下去敲鑼打鼓繼續。
縣里頭叫七舅姥爺破了功,這鄉里頭總不會再叫人破功吧。
想著自己這次衣錦還鄉,老爹和大哥不知高興成什么樣。這回回來,良臣也想好了,把老爹和大哥都帶上發財。
不過想到嫁到楊家的春花姐,心里卻是不痛快的。
這個不痛快當然不是對春花姐,而是對楊家。
看來得仗勢欺負個把人才行。
良臣打定主意要教楊家做人。
卻不知,他大哥良卿這會壓根沒跟著工房下鄉,而是躲在縣城西頭一小院中,正被人教做人呢。
這小院是個半掩門。
所謂半掩門,其實就是暗娼的意思。
院子的女主人三年前死了丈夫,一個女人家沒生活來源,日子過得很困難。小叔子又是個不學好的,見嫂嫂一人在家,一日夜里竟然偷偷摸進屋把嫂嫂辦了,爾后逼著她到城里做半掩門的事。
良卿那頭,托弟弟的福,叫縣里給安在工房幫閑,雖說沒什么油水,手里卻多少寬松了些。
按理,父子合力攢些錢,將來娶個媳婦沒問題。可壞就壞在工房那幫人都是不學好的主,在他們的帶動下,良卿這個老實人竟然也被帶著逛了幾次半掩門。
說人老實那是真老實,別人都是打一槍換個地方,良卿卻是認準了頭次進的那院子。發了錢就來,一來二去,也不知怎么就和那寡婦有了感情。
或許是可憐,又或許真是動情吧。
寡婦也看出良卿為人憨厚,覺得對方真要娶自己,未必不是個好歸宿。可這事卻被寡婦的小叔子知道了,哪里容得一個嫖客把自己的搖錢樹給帶跑,于是帶人把良卿堵了。
“我說兄弟,你不厚道啊!上我嫂嫂可以,天天上,日日上都沒問題,只要給錢就行。可你不能想著把我嫂嫂帶你家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