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郵州寶應縣射陽湖邊,長幡林立,旌旗招展。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長蓋之下,魏公公悠哉的坐在錦凳上,翹著二郎腿,哼著左右聽不懂的不知名曲子,手中拿著一魚桿。
連日為國操勞,公公今日終是有閑休息一二。
原是不打算到這射陽湖的,卻是不知怎的想起去年在京中四海客棧,撞見的那位拿捏技術十分好的老鄉妹子,于是心思一熱便屁顛屁顛的奔射陽湖來了。
當然,魏公公倒是沒想著能遇上那位老鄉妹子,人妹子在京里謀生,哪像他這般到處跑呢。
最主要的是,此地離魏公公前世老家不遠。
說起來,魏公公乃鹽民之后。
而這高郵之所以天下聞名,不是因了它那紅心咸鴨蛋,而是因為鹽民張士誠。
要說公公前世,最佩服的家鄉英雄就兩人,一便是張士誠,二則是那陸秀夫。
生為張士誠,死為陸秀夫,方才好男兒。
陸相于崖山抱帝投海,千古節忠,人盡所知。
張士誠以三千兵守高郵大戰偽元百萬大軍,一舉擊潰之,從此天下局勢驟變,偽元再不復中華之主,卻是知者甚少。
要說起來,本朝洪武爺得感謝人張士誠呢。
“干爹,有魚,有魚了!”
趙寶樂眼尖,見著魚飄忽上忽下,連忙提醒干爹一句。
“噢?”
魏公公把個瞇縫眼一睜,魚飄真動了,頓時也是精神一振,抬手就拎桿,一拎之下卻是極重,水中也是打出一片水花。
“干爹,是大魚!”
趙寶樂眉開眼笑。
“是咧,不小呢!”
魏公公也是振奮,那魚已是露出半條影子,看著好像是條大青混。
真是貴人啊,一出手就是大魚,換別人哪可能!
公公樂不可支,奮力提桿,可那青混勁頭不小,竟是提不上來。
公公有些急了,正要叫人拿網抄來,這魚太大,不能再硬拎,得先慢慢拖到岸邊,再用網抄去兜,這樣便跑不掉了。
哪知,干兒寶樂情急之下,卻是褲腿也不卷,就下湖往魚飄處游去,然后站在半人腰的水中死勁的按住那條魚。
爾后興奮的抱在懷中,朝著岸上的干爹咧嘴傻笑:“干爹,孩兒捉住了!”
干爹在岸上看著,什么表情呢?
不知道,反正挺奇怪。
青混叫趙寶樂弄上來后,鄭鐸他們都過來看,有人拎了下,估說最少有七八斤重。
趙寶樂一臉孝順:“干爹,孩兒這就叫人把這魚燒了,好叫干爹嘗個鮮!”
“嗯。”
干爹皮笑肉不笑,只盯著好干兒打量,把寶樂瞧的都不好意思了。
釣了一條青混上來,公公也沒興趣再釣了,
也釣不得,投食處都叫趙寶樂弄混了,還釣個屁的魚。
徑往躺椅一坐,左右遞上毛巾,正擦著時,遠處有兩快馬馳來,乃是專伺傳遞情報的訊兵。
鄭鐸見狀,立時低語吩咐下去,不一會便有寫有消息的條子遞了上來。
公公拿過一看,當場就是勃然變色,怒道:“娘希匹!這幫子奸商刁紳,真當咱是那湖廣的陳奉、云南的楊榮、山西的張忠、福建的高采、河南的魯坤不成!”
正吭哧吭哧在岸邊親自切魚的趙寶樂叫干爹的大怒嚇著了,險些把手指給切了。
曹文耀快步上前,躬身詢問:“公公,出了什么事?”
魏公公將條子扔在他面前,示意文耀自己看。
曹文耀看后,不禁冷笑一聲:“那幫人真是不知死活,高郵衛也是不怕銀子燙手,竟敢接這活。”
“銀子哪有燙手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啊。倒是難為那幫人了,為咱家可是出了不少血。”
魏公公亦是冷笑。
本來,董三郎已死,他不愿再擴大事態,低調處理這事便行。經董三郎教訓,想來余下的高州商人也不敢不和他魏公公合作,雙方之間說起來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關系。
畢竟,除了董三郎為首數人伏法,余者參與商民百姓他老人家都放過了,并沒有大肆株連,濫殺無辜。海事特區那里,只要這些商人愿意去,公公都是一視同仕的,并不會計較從前。
可不想他老人家慈悲為懷,高郵的士紳商戶們卻暗結鬼胎。不但秘密替董三郎收尸,寫文祭拜,文中將他魏公公說的是豬狗不如。另外,還想出重金,收買一些法外之徒要剌殺魏公公。內中,不乏高郵衛的一些膽大包天的軍官參與其中。
這高郵衛是洪武四年設的衛指揮都司,統衛鎮撫、左、右、中、后五千戶所,按衛制當有兵丁5600余,不過眼下能有3000人就算這高郵衛上下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皇帝了。
若單是被打擊的商人花錢買人來剌殺自己,魏公公倒也能忍,可這回參與其事的有不少高郵的士紳,還牽連高郵衛,這就讓魏公公不能忍了!
他魏公公再怎么說也是朝廷內臣,你高郵衛可是堂堂官兵,焉敢對內臣生了毒心!
至于公公口中那串人名,卻是近些年叫各士官紳害死的礦監稅使。一個個不是叫活埋,就是叫投江,最輕的也是尸首分離,死狀無不凄慘,偏死后擔了一樁樁惡名,連皇爺都沒法替他們翻案,真是永世不得翻身。
“泥人還有三分性!咱這手上的人命不比哪個少咧!”
魏公公一拍扶手,起身掃視眾隨員,厲聲道:“查,挨個查!抓,挨個抓!當殺的要殺,咱若不殺他個人頭滾滾,他這幫奸商刁紳就永不知咱家的手段!”
魏公公真是來了氣性,看這架勢是要在這高郵掀起腥風血雨來了。
曹文耀不無擔心道:“此事有高郵衛參與其中,還須慎重。”
“怕甚?”
魏公公大手一揮,“害咱就是害皇爺,就是造反!這朗朗乾坤,豈能由得他們胡作非為,還有沒有王法了!”
左右聽了這話,不少人面有古怪之意。
大家伙跟著魏公公升官發財,好事壞事都干,但也不是完全沒良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