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鐸見魏公公還站在那里,急的不行。
左千戶所一干人等卻是心情矛盾,王百戶他們雖說一個個都沖了上來想要擒住丁孝恭,好洗清自己指使的嫌疑,但見了眼前這一幕,他們的動作和步伐還是慢了些。
正常人都會如此,魏太監欺人太甚啊!
據聞宮中太監都會武藝,有很多江湖失傳的絕技,有的老太監要是放出來都是稱霸一方的主,丁孝恭雖沒親眼見過,但平日也聽人說過,因而見那魏太監這般架勢,不由信了這傳說。
只是,這小太監可能真會武藝,然而一力降十會!
丁孝恭忍不住暗喜,小太監這般托大,可是自己送死來了。
要知道他丁孝恭膂力過人,能舉五百斤。
巨力之下,任你武藝再好,也經不住一擊!
“呃…”
丁孝恭氣力上涌,箭步向前,隨著雙手拳頭揮動,五六個擋在他身前的親衛就向兩邊栽去。
這情形讓鄭鐸急得直跺腳,小田和真田也是頭皮發麻。
左千戶所那幫人卻是不約而同的收住了腳步,一個個緊張的看向魏太監所在。
干死他,干死他!…
左洪心頭不住喃喃,嗓子眼好像渴的要冒煙。
林鎮撫也是心頭“咚咚”直跳。
魏公公這里其實也慌啊,他想著曹文耀怎么還不開銃,這要是打歪了他魏公公豈不是真是裝逼不成反被操么。
還好,老曹家的人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眼看丁孝恭就要接近魏公公時,所有人耳畔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巨響之后,丁孝恭便覺右腿奇痛,但卻顧不得察看,直咬牙向前沖。可是往前只跑了幾步,身子便一個不穩向前摔去,筆直的倒在魏太監身前三尺多地。
左邊大腿上赫然有幾個洞眼,血水正在往外冒。
丁孝恭不甘心的想要站起,可卻再難站起。
一眾趕來的護衛圍在他四周,也不急著將已經難以動彈的剌客擒拿。
曹文耀松了口氣,將冒著煙的火銃丟給邊上的士兵。
“想殺咱家,你還欠些火侯。”
魏公公一臉風輕云淡的看著地上的壯漢。
因為鳥疼,他老人家這會只能勉強保持這個臨危不亂的宗師風范,想近一步來個五花馬什么的,卻是不能了。
真是沒法子,鳥疼蛋也疼。
“公公,我宰了他!”
小田拔出佩刀,想將這壯漢一刀了結。他和真田現在胸口都在疼,可想剛才要不是他二人墊了那么一下,公公被砸中后的下場。
“莫急,咱來問問幾句。”
魏公公示意小田莫急著殺人,冷冷的眼神往怔怔站在的左千戶所一干人等看去。
曹文耀一揮手,上百銃手從兩側將這干人圍住,黑洞洞的銃口瞄向他們。
“冤枉!冤枉,不關我們的事!”
左洪第一個跪倒在地,緊接著左千戶所的人都嚇的跪在地上,個個直呼這事和他們沒關系。
“閉嘴!”
曹文耀見公公臉色不好看,喝了這幫家伙一聲。
魏公公將視線從左千戶所一幫人身上移向地上正憤怒看著自己的壯漢道:“說吧,是誰派你來剌殺咱的,說出來,咱許能給你個生路。”
聞言,左洪他們冷汗直冒,一個個手涼腳也涼。
這要是丁麻子隨便說他們當中一個,那就是人頭落一地啊。
好在丁孝恭沒拖他們下水,恨聲說了句:“沒有人指使我!不過你這狗太監,在我高郵胡作非為,濫殺無辜,人神共憤,我丁孝恭是替被你害死的無辜百姓報仇!…只可惜沒能殺得了你!…”
說完,恨恨朝放銃射傷自己的曹文耀看去,“呸”了一口:“銃子傷人,算得什么本事!”
曹文耀冷笑一聲,不去理會這將死之人。
“倒是條漢子。”
魏公公很欣賞好漢,微一點頭,正準備再給這人一個機會,卻見壯漢突然手反從腰間摸出一物,然后猛的一下砸向他。
“公公小心!”
疾變陡生,眾人驚呼起來。
公公這一回,反應卻是不敏捷了,他鳥疼蛋疼啊!
可憐啊!
生生的叫那東西給砸在了腦門上,當時就好像腦袋被人用錘子狠狠敲了下,嗡嗡的,暈暈的,眼前也一片恍惚,繼而就是天旋地轉,最后重重倒地。
“公公!”
曹文耀、鄭鐸、小田他們撲了上來,七手八腳的去掐公公的人中。
真是天賜大珰,吉人自有天相,魏公公福大命也大!
他老人家沒死。
不過也好一陣功夫,才悠悠醒來。
醒來第一句便是問眾人:“什么東西砸的咱?”
眾人忙去撿地上的東西,拿起一看,竟是一把沾了血的嗩吶。
邊上有一個親衛見了那嗩吶,不禁后悔連連。
因為先前他奉命搜捕左千戶所官兵時在這壯漢身上發現了這把嗩吶,可想著不過是把樂器,不是什么兇器,便沒當回事。
哪曾想,這把嗩吶卻把魏公公他給砸得這么慘。
丁孝恭原以為自個把這小太監砸死了,可見對方又醒了過來,心里不免好不失望,悲憤莫名:為何這世上總是好人不長命,壞人活百歲呢!
魏公公雖醒過來,可腦袋還是不靈光,暈乎的很,所以小田他們體貼的為公公找來了塊木板請公公躺下。
別說,這躺在木板上,腦袋果然清靜,不暈也不轉了。
公公氣啊,要叫別的東西砸中也有個說頭,可叫把嗩吶砸中,未免太丟人了些。
他讓小田他們幾個將他抬起,走到那已經被按得再也別想動彈的壯漢面前,鐵青著你盯著這壯漢打量又打量,然后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左千戶所的左洪上來回話。
“這人是你們所里的?”
“回公公話,此人名叫丁孝恭,是本所的兵。”
左洪說話都在抖,害怕的緊,因為魏公公看他的眼神十分的不善。
“倒是有把子力氣,不過你手底下的人是當兵的還是吹這玩意的?”公公一臉沒好氣的揚了揚手中的“兇器”嗩吶,這“兇器”讓他老人家十分的不快活。
“這…”
左洪真是不太清楚此事,忙要王百戶過來回話。
“公公有所不知,這丁孝恭雖是本所的兵,但家里人口卻多,他是老大,下面有四個弟弟,五個妹妹,日子過的很是緊巴…因而這丁孝恭沒事時就替人殺豬,兩頭豬他一個人就能提到屋梁上掛起呢。另外,他也是這一片的吹子手,這把嗩吶就是他的…..”自己手下的人,王百戶能不門清么,哆嗦著就把壯漢的底給倒了出來。
“公公明鑒,這丁孝恭剌殺公公,我等真的不知情,如果知道,下官早就將他殺了!…”左洪竭力解釋著。
“這賬,咱等會自與你算。”
咱家出了這么多血,可不是你們這幫家伙一句不知情就能算了的。
當然,這幫家伙說的魏公公也不能輕信,他想了想將那把嗩吶扔在丁孝恭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一直替別人吹嘛,咱家現在給你個機會,讓你死前給自個吹上一曲,如何?”
“呸!”
丁孝恭如此硬漢,豈能聽這小太監的。
“你若不吹,咱家便把你弟弟妹妹都抓來,讓他們跟你一塊上路!”魏公公冷笑一聲,眼前這家伙最好識趣,不然的話,他老人家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來的。
“你敢!”
丁孝恭聽了這威脅,激動之下奮力掙扎,可力氣再大受傷之后也掙脫不了那么多人。
“咱家只給你一次機會,吹還是不吹,你自個拿主意。”魏公公在木板之上看天說話。
丁孝恭沉默了。
爾后,他示意給他松綁,至少脫出雙手,不然如何吹得。
“公公,此人太危險了。”
鄭鐸提醒魏公公最好不要給這人松開雙手。曹文耀也勸魏公公小心從事。
“無妨,你們這么多人盯著,咱家再被砸了也是活該。”
聽了公公這話,鄭鐸他們不好說什么,便讓人解開丁孝恭雙手,但仍將他身子和腿腳捆著。
爾后眾人在魏公公前面圍了個里外幾層,確保丁孝恭就是暴起也傷不了人,這才安心。
解開雙手的丁孝恭盯著地上的嗩吶看了很久,才將它撿起,然后好像對待最心愛的人般,緩緩的擦拭著上面的血跡和泥土。
當嗩吶擦的無比潔亮時,他有些傷感的看向遠處的家鄉,忽的長出了一口氣,兩只手輕輕按住嗩吶的小孔,向著半空吹響。
起先,是種幽幽的曲調,帶著一絲絲憂傷,滌蕩著人的心靈。接著,曲調突然變得高亢、嘹亮,像劃破夜空的明星,如訴如泣。
那聲調越來越高,讓人的血液時而沸騰,時而冰凍。
就好像喝了孟婆的湯,走上了奈何橋。
“吆西!”
小田聽得如癡如醉,情不自禁贊賞道,爾后卻愕然的發現木板上的公公昨把腿伸的那么直呢。
公公他老人家現在只覺內心一片平靜,他只想把身子躺得更平一些,把腿伸的更直一些。
似乎不如此,就對不住回蕩在耳畔的嗩吶聲。
作者注:丁孝恭(丁效恭),寶應縣志有載,屠夫出身,能舉五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