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的也好,鮮的也好,只要是肉就成。
宋三笑哈哈的拿勺子一邊攪鍋里的肉,一邊讓手下把柴火燒得更旺些。
柴火添上后,火勢立時旺起來,不一會,鍋里就沸騰起來,撲鼻而來的香氣讓人都忍不住要多吸上幾口。
做為“獻肉”的功臣,王大強很是得了宋頭夸贊。中左千戶所是洪武年間設立的,至今兩百多年,除了千戶官時有調動外,百戶以下人員大多都是世襲的官。而士兵跟內地衛所一樣,也都是軍戶。
不過和內地衛所軍戶種田不同,定海衛等沿海衛所的軍戶實際上是漁民。他們不種地,一輩子就干兩件事,一是替軍官出海打魚,一是替上頭走私海貨。
有的衛所當官的寬厚些,吃肉同時能讓下面人也喝上湯,所以空額和逃缺現象不嚴重,衛所上下看著還有點模樣。
有的衛所則是爛透了,當官的心太黑,把下面的軍戶不當人看,鬧出“官逼兵反”來,而被逼的沒什么活路的官兵大多都是選擇出海為寇。
因而,沿海海盜有很多其實就是原先衛所的兵。隨著時日一長,海盜和官兵之間沾親帶故,扯上七彎八繞總能攀上親,這海盜和衛所也就搭上了各種線,成了兵匪一家。
從前鬧倭亂的時候,就是因為沿海衛所腐爛,或是很多軍官直接帶人參與了海盜打劫,因而這“倭亂”老是平不定,越演越烈。
后來朝廷從外地調兵來,又有戚繼光、俞大猷等名將,才漸漸把個“倭亂”給平了。就這,都把嘉靖朝折騰的夠嗆,可謂是傾國之力來平這東南海寇。
可再打后,戚繼光帶著戚家軍去了北方,浙閩沿海的防衛還得靠原先的衛所。才開始十幾年還好,打萬歷以后,這從前的習性就又回來了。
歸根結底,還是利益驅使。
海貿利太大,朝廷開海禁,倭亂就消失。朝廷政策有變,這倭亂就又來。鬧來鬧去,背后總離不開浙閩沿海那些士紳們。
宋三這幫中左千戶所的兵,也不知干過幾次換下兵服出海當海盜的勾當了。他們都是軍戶,上頭叫干啥就干啥,只要給口吃的,不是太過份就行。
要說吃不飽,其實也不對。至少宋三他們是吃的飽的,可是吃來吃去都是海里的玩意,這么多年下來,這幫人能不膩。
因而能吃到肉,對于這幫士兵而言,不異于開葷過大年了。包括宋三也是如此,小旗不過是衛所的最低級軍官,類似工頭,管的不過十來個人,上面一層層克扣下來,能有多少油水落他手里。
一幫人圍著鐵鍋煮肉烤火時,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來人也是小旗,和宋三一樣都是小旗,剛從港口那邊回來,遠遠見著宋三這幫人在烤火,他就想過來湊個熱鬧。但一聞到肉味,立時跟打了雞血似的沖了過來,一邊跑一邊笑罵道:“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老張,有肉吃怎么能不叫我呢。”
宋三也笑罵起來:“就你鼻子長的跟狗似的,賊靈!”
“讓讓,讓讓。”
張二一邊示意宋三的手下讓個位置給他,一邊就往鍋里看去。這一瞅,可是樂壞了,只見鍋內水正沸騰著,一塊白花花的肉塊正在湯水中時起時伏,離的近了,聞的更香,不由是狠狠咽了幾口唾沫。
“老張,快給我來一塊!”張二搓著手咧嘴笑,一把搶過身邊王大強的筷子就往鍋里夾去。
宋三拿勺子擋了一下,笑罵道:“急什么,沒熟呢!”
一聽這話,張二嘿嘿一笑:“有些日子沒吃肉了,奶奶的,天天吃咸魚,嘴里腥的不說,回家摟婆娘都嫌我腥呢。”
“你那婆娘也腥,下面腥著咧,聞著可不比海魚好聞,也就你張二受得了,換我,聞都不聞。”宋三一臉壞笑。
張二哪能宋三逗他,當下還擊起來,說上回瞅著宋三婆娘洗澡啥的,反正不給便宜給宋三討。
二人逗笑著,王大強用瓢在鍋里撈了點湯嘗了嘗,隨即又用筷子在肉上插來插去,想看看里面熟沒熟。
“你小子比我心急啊。”張二笑罵一句。
宋三拿勺子把肉按在鍋邊弄下一小塊,王大強趕緊夾了放在嘴里,也顧不得燙就嚼了起來。一嚼,那滋味,真是美味的很。
宋三問他:“熟了,能吃么?”
“行了!”
王大強點點頭,邊上人立刻騷動起來,七手八腳的就想往鍋里搶肉。
“猴急什么!”
宋三將勺子往鍋上一砸,“吭啷”一聲嚇的士兵們都不敢再搶。
“瞧把這幫小子給嚇的。”
張二哈哈一笑,示意宋三手下這些兵不要搶,一個個來。說完讓宋三趕緊分肉,說是馬上李總旗他們就回來了,要叫這幫人瞧見,肯定連鍋都給端走了。
宋三一想也是,趕緊壓低聲音讓手下們一個個的撈肉,免得吃不成。
第一勺肯定是打給張二的,都是小旗官,宋三不可能不讓他先來,之后給自己打了一份,然后才是手下人的。
吹了吹后,一幫人就團在火堆邊啃起肉來。這肉是咸肉,事先沒在水里泡,咸的很。但就是那咸味,吃起來才香。
見大家伙吃的差不多,宋三站起來對手下們說道:“吃完都去上船干活,上面交待過了,今天這批貨太陽落山前得搬上船,要不然摸黑也是咱們干。”
一眾手下心里再是不愿,可也不得一個個點頭答應。
張二抹了末嘴邊的油,對宋三道:“兄弟我得回去了,我手下那幫人你給看著些,手腳不麻利的,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宋三點了點頭,問張二道:“聽說這批貨是發到倭國的?”
“貨是給倭人的,不過不是發到倭國,是發到東番去的。”張二道。
“東番那地方鳥不拉屎的,怎么發那去了。”
張三感到奇怪,據他所知,前年琉球叫倭人占了去,之后這邊有什么貨都是直接發琉球,那邊專門有人收貨。就昨天出港的穿山所那批沈將軍的貨,也是發的琉球。
“這個我也不清楚,好像李總旗說過,倭人什么將軍派了個叫馬晴信的官在東番那里設了個寨子,聽說倭人是想把東番給占下,這事上面都知道。”
具體情況張二和宋三只是小旗官,肯定了解的不多。
張二正準備走的時候,港口那邊卻突然傳來炮聲。
魏公公沒閑著。
進軍舟山途中,穿山所被俘的那些軍官可是竹筒倒豆子,把他們知道的事情都給交待了出來。
因為沈有容這批走私貨是發往琉球的原因,所以魏公公肯定對琉球方面要有所了解。
據被俘軍官交待,當年日本在侵朝失敗之后,就轉而派船隊占領了琉球。大致什么時候日本人占領琉球,他們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是三年前。因為這三年,定海衛有不少運貨的船都是去的琉球,在那里他們看到了很多倭人。
“萬歷二十一年,倭國關白豐臣秀吉遣出使呂宋的使者原田孫七郎,在返回倭國途中路經東番,曾發出招諭書,以威逼利誘東番土著向倭國稱臣納貢,此事被我福建方面得知,立時遣人聯系東番土著,使倭人陰謀未能得逞。”
說話的是阮大鋮,他阮家是安慶首富,官府公文和邸報他家可是堆了兩庫房,最早的甚至有景泰年間的。
他本不想給魏太監說這段故事,奈何魏太監老是向他詢問,態度還放的低低,隱有不恥下問之勢,使他也不得不說。
王大力也想起了從前聽過的,當下道:“末將曾聽鄧總兵提起過,倭人似曾派船攻打過東番,不過因為當時我浙江和福建海域有水師集結,倭人沒敢動手撤回去了。”
魏公公將兩事結合來看,時間段大概就是福建巡撫金學曾和沈有容籌備遠征軍攻日時,那么想來日本方面注意到了明朝集結的大量水師,擔心會引來明朝的全力討伐,因而不敢兩線作戰吧。之后才趁明朝注意力不在日本時,才出兵占領了琉球。
這也算是日本的老傳統,即“北上不行,就南進”。
“如此看來,浙江方面和日本是有勾結啊。”
魏公公負手屹立船頭,他有個困惑,沈有容既是力主征日,為何還要和日本方面做生意呢。
這個困惑,他一時不解,只能期待日后和這位浙江參將見面再討教了。
前方快船的旗出了旗語,消息很快被傳至公公這里。
平倭港到了。
公公微一沉吟,頒下提督海事太監令,命皇家海軍立即轉入戰斗狀態。
與此同時,平倭港外游弋的定海衛中左千戶所的船只和那些漁船也發現了一支龐大的船隊正向他們駛來。
中左千戶所顯然沒有將船頭掛著大明旗號的皇家海軍當成敵人,兩艘船只迅速靠近,通過打出的旗語詢問對方是哪家衛所的。
回擊他們的卻是炮聲。
炮聲很快從海面傳至港內,等聞訊趕到的中左千戶所千戶蔣國筌帶著家丁趕到港口時,港口內已是濃煙四起,到處都是叫火箭和猛火油擊中燃燒的船只。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