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簡單的將貴妃娘娘的出行和禮佛單純的掛鉤,要長遠的看待此事,尤其是要用政治眼光看待此事。
因為,此事不但但是一個護衛和接待任務,更是一個政治任務。
身為六宮實際主人,皇貴妃的一舉一動代表的是皇室尊嚴。同樣,她出宮之后看到的一切,也都代表著當地官員的政績和才能。
魏公公做的是內廷的官,這地方官的政績跟他沒關系,然而,貴妃娘娘出行的環境是否賞心悅目卻關系著他的幸福。
美好的事情,必須要有美好的心情。
美好的心情,來源于美好的環境。
凡是不能以政治眼光看待問題的官員,都是不合格的官員。
無論內外廷。
崔應元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政治覺悟相當高,他雖不能理解給道路兩側房屋刷石灰水和貴妃娘娘瞧著雅致、歡喜有什么聯系,但他卻是立時將此事當成頭等大事交辦手下去辦。
并要魏公公放心,他保證完成任務!
魏公公深為滿意,同時對自己的用人眼光洋洋得意。
人是粗了些,但真是可塑之材,假以時日,必為一方棟梁啊。
小事看人品,大事看人格。
這個崔五彪,很好嘛。
“你去忙你的,咱家到山上轉轉。”
魏公公是提前過來微服巡訪,確認環境是否安全的,這崔應元帶著一幫番子跟著他,他還能看出什么來。
凡上位者,要多看多聽,可不能叫下面人糊弄了。而且難得有機會到風景地來,他老人家也要公私兼顧,陶冶一下情操才好。
“是,廠公!”
崔應元毫不遲疑應聲,畢恭畢敬躬身后退,旋領手下下山。
“走,他們下山,咱們上山。”
魏公公哈哈一笑,示意胡元等親衛隨他上去。
這西山真是好地方,林海蒼茫、煙光嵐影、四時俱勝。魏公公處身其中,為四時景色傾倒,一路游玩賞樂,倒也遐意。
離碧云寺還有兩三里地時,公公走的有些累了,正好四周空曠,便示意眾人隨他歇腳。
空曠之處,遠眺賞景最好,卻有一壞處,便是無有遮陰。
魏公公怕日,那太陽曬得人心發慌,呆了片刻就坐不住了,起身一拍屁股往那碧云寺而去。
瞧著那碧云寺山門后,魏公公不由贊了一聲好地方。
只見那碧云寺坐西朝東,層層殿堂依山疊起,數百臺階使寺院整體看著頗是高聳,而若隱若現建筑不下數十間。不愧是西山諸寺之首,不愧是皇家供奉所在。
門前一對石獅子看著真是霸氣,只不過左右這哼哈二將什么來頭?
魏公公看著那哼哈二將雕塑,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是這廟中創新吧。
山門處,有兩掃地小僧,見著便服而來的魏公公一行,只道是來進香的游客,看了眼也不搭理,自顧自的掃著臺階。
那眼神,倒是有點勢利的感覺,想來是平日達官貴人見的多了,于一般人就不怎么看的起了。
這也是和尚的通病。
魏公公乃肚中能撐船之人,自也不會和那兩掃地小僧說什么,示意眾人隨他沿階而上。
到得上面,眼前便有一廣場,廣場正中是釋迦牟尼大殿,另有一金剛寶座塔坐落寺院正中。
大殿內外滿是香火味,殿前銅爐之中堆滿香灰,也不知是積了幾年還是幾十年的。
左邊配殿外,有兩個僧人守著一張方桌,桌上和地下俱是堆的捆好的香枝,有百十枝大捆的,也有幾枝小捆的。另還有無數供香客敬佛用的器具。
魏公公以為那香是免費叫香客拿來上的,便叫胡元去拿幾捆來。他雖不信佛,但到了佛爺地盤,也得拜個山頭才好。
不想那香卻是賣的,賣價還高,同樣的香比之山下要貴了一倍。就這,和尚們還不和你還價。
這事擱在別人身上,多花錢少跑路的事。可擱東廠代廠長魏公公頭上,卻是能管的。
打永樂爺那會,東廠就是上管天,下管地,菜市場的菜價都管,況物價呢。
只不過,魏公公不是耀武揚威之人,擺出廠公名頭嚇唬和尚有甚好玩的,他老也不差那兩錢,便叫胡元拿錢買了,裝模作樣在銅爐前點上,合手喃喃幾句。
親衛當中有倭人,倭國也禮佛,故而個個虔誠,便是那殺人不眨眼的馬匪出身,也是對佛祖大大的尊敬。
魏公公沒求佛祖保佑他升官發財什么,他只是求佛祖保佑他關鍵時候別掉鏈子。
這是從貴妃娘娘為人老道角度出發的。
娘娘那身段一看就是道行高深之人,也絕非淺池,弄不好就是黃河泛濫那種,而魏良臣從未有和這種對手交鋒的經驗,因而別看滿心期望,可內心也是忐忑不安的。
他怕自己年輕,不敵娘娘道行深,萬一不敵,惹得娘娘不開心,那就不是丟人的事,而是影響大局了。
有哲人說過,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還大的是人類的心靈,其中通往女人心靈的通道則是黑洞。
魏公公對此深以為然,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大明;欲征服大明,必先征服皇帝;欲征服皇帝,則必征服貴妃;欲征服貴妃,則必……
事涉千秋萬代,事涉家國大業,魏公公不敢掉以輕心,求佛祖保他一保,也算是心靈的一種寄托。
不過臨時抱佛腳有沒有效果,就是個未知數了。
可再想,連掃地的小和尚都長了雙勢利眼,這佛祖的眼神怕也不尋常,知道他魏公公是什么人,說不定能屈尊保佑他一下。
釋迦牟尼殿中有不少僧人,像前還設有香油錢的箱子,幾個僧人瞧著魏公公一行過來,穿著都很體面,頓時滿心期盼,可等來等去不見那個年輕公子哥吩咐仆人捐香油錢,幾個僧人頓時不耐。其中一僧人欲上前提醒,不待他過去,那公子哥卻負手出去了。
這讓幾個僧人十分的郁悶,卻終是沒好意思追出去硬要人家捐錢。
魏公公的錢也是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掙來的,又不是天上掉下來,他為人固然大方,可卻不愿花錢養閑人懶漢們。在他看來,那些僧人哪一個不是干活的好手,怎偏的不去自食其力,反做起這種寄生勾當來。
但凡是不愿做勞動人民一員的,公公都是不恥的。
從釋迦牟尼殿中出來后,公公晃到了后面的大雄寶殿,里面也有佛祖金像,除此之外還有有求必應堅毅嚴肅身騎百象的普賢菩薩,聰明睿智笑容可掬跨著雄獅的文殊菩薩。
大殿兩側是瞠目齜牙,形態各異的四大天王,看著倒嚇人。
正中供桌上青燈長明,煙霧繚繞。
相較釋迦牟尼殿,這里的僧人卻不多,只三個坐在蒲團上敲擊木魚的僧人。看面目,一老兩小。
木魚聲很清脆,大殿又高曠,人在其中,木魚聲縈繞耳畔,再有四周塑像和雕塑,倒真像置身于莊嚴無比的佛法之像中。
魏公公對此卻是無感,只對三個僧人感興趣,他好奇的走到三人身邊,彎下腰細聽他們在念什么。
這舉動無疑是極其不尊重人的,就如魏公公前世上小學早課背書時,他也不希望老師特意站他邊上聽。
那兩個年輕些的僧人很是不快的看了公公一眼,其中一個正要起身驅趕這閑人,那老僧卻示意不必如此,微微抬頭瞥了眼吊兒郎當樣的魏公公,微斥一聲:“客人請自重。”
魏良臣“噢”了一聲,意識自己這樣子確是不太好,他干笑一聲,負手便往殿后走去,卻是想看看廂房之類的。
貴妃娘娘要在碧云寺住上一晚,這居住環境很重要,魏公公必須親自查看,落實安保才行。
可他剛轉過身,才走沒幾步,那老僧的聲音又傳來了:“客人止步,本寺后殿不對外開放。”
“大師,咱好不容易來一次,還望大師通融一二。”
魏良臣說著還要往后面走,不想卻有兩名僧人突然從佛像后面冒出,截住了他。
看這兩名僧人身板都挺健壯,不像是吃素的。
“咱只是隨便看看,并無惡意。”魏良臣回身看向那老僧。
“老衲方才說了,本寺后殿不對外開放,客人請自重。”老僧眼皮都不抬一下。
魏良臣不是不尊重對方,只是他職責在身必須要看,所以輕笑一聲道:“大師,咱是宮里來的。”這是點明身份了。
可老僧聞言,不為所動,只于那兩攔人的僧人說了句:“你二人還等什么,還不請這位客人出去。”
那兩僧人聽了老僧命令,立時就要上來驅趕。
胡元見狀,立時喝了一聲:“混蛋,你等可知我家公公是什么人!”
“佛祖面前,什么人都不得放肆。”
老僧臉皮略微一抽,念了一聲佛號,他于這碧云寺數十載,什么達官貴人沒見過,況宮中的太監。
魏公公也是不快,卻是斥了胡元一聲:“佛祖面前,怎能口出惡語!”
胡元一凜,忙躬身道:“是,廠公!”
話音剛落,卻見那老僧身子動了一下,顯是心中震駭,再抬起頭來時,雙眼流光異動,一臉諂笑,“原來是貴客,倒是老衲失禮了!”
那模樣,就差擠眉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