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軍心士氣可用不假,但這建州的路卻是真的難走,尤其是這阿布達里崗方圓數十里山高林密,往往走上一兩里的平路就得翻上一兩座山頭。
前一陣還降了一場大雨,這讓劉綎部哪怕求戰心切,行軍的速度卻是異常的遲緩。前兩日每日行軍竟然只有十二三里。
另外,建奴雖然不敢正面來攻劉綎部,但其小股人馬卻多趁明軍不備時襲擊。這些個建奴襲擊得手之后利用對地形的熟悉逃之夭夭,讓明軍追都追不上。
幾番來回,劉綎大怒,命令其部祖天定、周文等將各派精銳沿途搜剿建奴窩穴,但有發現,不問兵民盡數屠戮。
可惜,周遭一帶的建奴早就遠遁,留下的不過是些行動不便的瞎子、瘸子,這些人死了倒是幫助建奴解決麻煩。
除了這些麻煩外,劉綎部明軍多是南方兵,所穿棉衣在南方還算保暖,但到了這關外苦寒之地卻是不能起到御寒作用,尤其是最近的回寒凍傷了不少士卒。
細算起來,這一路深入建州斬殺建奴不過兩百余,但自身傷亡倒有了七八百,敵我損失一比四,實在是讓明軍歡喜不起來。
大軍是昨天才到的牛毛嶺,此地是阿布達里崗的一處較高之地,再往前走就是四十里開外的家哈寨,過了家哈寨就是建奴老巢黑圖阿拉了。
從遼東都司制于嘉靖二十三年的地圖來看,黑圖阿拉距牛毛嶺不足八十里,但這八十里地依現在劉綎部的進軍速度,恐怕得走上至少四天。這還是建立在劉綎要舍棄部分輜重的前提下,不然,最少得五天。
考慮到自己已經深入三百里,卻仍沒有遭遇建奴主力,加之部隊也是疲乏,劉綎遂下令在牛毛嶺扎營休整兩日。
同時,劉綎派人去聯絡南路從鴉鶻關出發的李如柏部,該部按戰前部署應當在劉綎部以西三四十里地的烏雞關。此關地處托和倫河西岸,為遼東與建州女真地區往來交通門戶,地勢極其險要。如果李如柏已經攻占烏雞關,便能成為劉綎部和從撫順出兵的杜松部鈕帶。
戰前經略楊鎬希望杜松能和劉綎、李如柏三部會師于薩爾滸,所以劉綎便必須取得和李如柏的聯系,不然他難以知曉西北戰局如何。
監軍康應乾倒是希望劉綎能夠直接率部攻入黑圖阿拉,焚了建奴老巢后再南下薩爾滸,和杜松來個南北夾擊。
這個方案十分的誘人,因為劉綎這一路并沒有遭到建奴阻截,并且種種跡象表明建奴主力應該是被杜松那里吸引過去,那樣的話直搗黃龍是有很大勝算的。
但是,想到經略楊鎬的嚴令于薩爾滸會師,劉綎內心便是猶豫不決,他想從李如柏那里了解杜松部的情況再作決定。
可是派往李如柏部的使者尚未返回,擔負后軍押運糧草輜重的金州游擊尚學禮卻急報其部北側發現建奴探馬。
“初數騎,后數十騎,再至百騎之多,有打黃旗,有打藍旗,恐建奴大隊人馬。”
尚學禮上報之后便命其子尚可進率兵追殺建奴探馬,生擒一俘虜,審問得知有建州大將扈爾漢領兵馬萬余在阿布達里崗東北一帶活動。
這個情報引起了劉綎的重視,遂令浙江兵備周翼明率浙兵數千往東搜敵,但并未發現尚學禮部所稱的扈爾漢部,只斬殺了幾個建奴細作。
監軍康應乾分析東北方向可能真有建奴兵馬活動,可未必是尚學禮所報的萬余,可能只有很少人馬,當與大軍先前所遇建奴托保部一樣,不過是建奴為了遲滯東路軍所派的疑兵。
“倘那扈爾漢真有兵馬萬余,早就當揮師來攻,豈會跟個毛賊一樣鬼鬼崇崇,不敢露面呢。”
康應乾的分析很有道理,劉綎也認為朝廷四路大軍進逼建州,各路多則近三萬,少則也有兩萬,那奴酋哈赤哪怕稍懂用兵,也會將主力聚集等待戰機,不會分兵四出。
因此,命周翼明率浙江兵退回牛毛嶺,各部多加警戒就是。
今日,已是在牛毛嶺扎營第二日,若今天還不能和李可柏取得聯系,劉綎便準備明日向家哈寨方向進軍。
昨日狂風驟起,吹倒了不少明軍營帳,劉綎于營中巡視之后便命親兵將自己的鑌鐵長刀抬出,此刀讓他在武舉考試中一舉成名,力大天下聞,但此后征戰沙場卻是極少用,原因便是他對眾將所說的馬不能負。但也非他所說從來不曾使,步戰時此刀還是飲過不少人血的。
劉綎將鑌鐵刀取出,卻是想著與諸將較一較力氣,好再提升一些軍心。此招果然堪妙,一眾將領紛紛上前試著舉刀,舉是個個能舉,但舞起來卻是不是個個都能。
南京六營都司姚國輔揮了幾下,就覺吃勁。
“老夫也是多年不曾動這刀了!”
劉綎哈哈一笑,解去甲衣便去提刀,幾圈下來竟是半點喘息也無。但畢竟七旬老人,面色變得潮紅不矣。
“老了,老了。”
劉綎將刀放下,對監軍周應乾感慨道:“寶刀不老人已老,看來打完這場仗老夫真得棄甲歸田了。”
“將軍可比蘇定方!”周應乾贊道。
“哈哈,戰功比不得,年紀卻是能比。”
劉綎笑了笑,抬手一直持刀侍立帳前的養子劉招孫:“你老子這輩子沒給你留什么好東西,這把刀了從今天開始就歸你了。”
“多謝父親!”
26歲的劉招孫說完便上前提刀,看著竟是輕松的很,把在場的諸將都給看傻了。
劉綎得意的問周應乾:“我這義子如何?監軍可知他赤手都能打死老虎。”
“這么厲害!”
周應乾又驚又喜,“老將軍真是后繼有人啊!”
“哈哈,非如此,我能把刀給他!”
劉綎又是哈哈一笑,寄予厚望的看向義子:“除了刀之外,老子還給了你名字,打完這仗你要不給老子日個孫兒出來,老子便當沒你這兒!”
“父親!”
劉招孫在諸將的哄笑聲中面紅耳赤,他力大無比,武藝也是高強,可這面皮卻是薄的很。
劉綎不再打趣自家養子,看向北方,有些凝重道:“卻不知杜松那里進展如何?此人勇猛不在老夫之下,一生可謂從無敗績,如果穩打穩扎,老夫并不擔心,只是怕他輕敵。”
“杜總兵自撫順出,西有馬林,東有李如柏,其部更是四路之中最精銳,軍械火器也是最多,便是不能退敵,自保也當無虞。”康應乾道。
“但愿吧,”
劉綎摸了摸胡須,“若是杜松能拖住建奴,我部倒是能如監軍所說直搗黃龍。”
“將軍,我部深入過遠,糧草已是不濟。這些日子不過破了幾處小寨,所得等若沒有,不若先破黑圖阿拉”
康應乾是真的希望劉綎能夠直接進軍黑圖阿拉,并非完全是他想搶這頭功,而是因為軍中的糧草消耗過大,一路上基本沒有什么補給。
要是按戰前部署去薩爾滸和杜松合兵,糧草壓力太大。那黑圖阿拉怎么也是建奴老巢,若是破了繳獲必多,屆時就不必擔心缺糧了。
正說著,衛兵來報,說是金州游擊尚學禮有要事求見。
“他有什么事?難道是發現那扈爾漢了?”
劉綎對尚學禮印象不深,只見過一兩面,因為尚帶來的金州兵人數少,所以便讓其擔負押運糧草的任務。
但對那個從皮島來的東村卻是印象深刻,因為這個東村竟然是倭人。而劉綎麾下就有四百多他當年從朝鮮帶回來的倭兵。
尚學禮不是一人來的,與其一同來見劉綎的是大明皇帝親軍的千戶大隊長沈世魁。
“皇軍?”
看完沈世魁帶來的大明皇帝親軍提督太監魏良臣的親筆信,劉綎和康應乾起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們實在是不知道這個皇軍是哪路的神仙。
“將軍稍等!”
康應乾想起一事,匆匆回自己帳中取來一封半個多月從沈陽發過來的公文。
這封公文倒不是什么重要內容,只是遼東巡撫轉來的一份關于糧草交接的公文,但在公文最后遼東巡撫有一語,稱皇帝新任內臣魏良臣為遼東鎮守太監,這個魏太監手里有一支隸屬御馬監的親軍將和朝鮮軍一同參與平叛。
康應乾是文官,對于鎮守太監自然不感冒,加之當時他已隨劉綎啟程,上面又沒有明確朝鮮兵和那支親軍是否同他東路軍一同作戰,所以便沒有太過重視此事。
只以為朝鮮方面不過是出于象征性的盡藩屬義務渡江搖個旗吶個喊,而那什么魏太監的親軍則純粹是來混個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