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魏公公稱為人道主義災難的悲劇終究還是發生了,在饑餓面前,人性不足一提。
從死人到活人,辮子兵們開始了最后的瘋狂。
亦或是為了活下去,人性的本能顯現了。
讓明軍倍感意外的一幕出現了,原本幾乎沒有炊煙的包圍圈中竟然有了煙火氣,并且這煙火氣還特別的旺。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十數里的地帶騰空而起的無數縷裊裊炊煙,讓原本死寂的包圍圈看起來特別的有人氣。
一切,好像都那么的生機盎然。
有說最先失去人性的是正紅旗的人,也有說是鑲藍旗的,但因為戰后幸存者寥寥無幾,所以究竟是哪個旗先動的手就成了歷史迷案。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何才能填飽肚子的辦法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八旗兵,已經餓瘋的辮子兵們恍若野獸,再也沒有人能約束得了他們。
哪怕是旗主,哪怕是汗王。
據說有一個鑲紅旗的甲喇額真在試圖阻止部下們做出禽獸之事時,結果被他的部下開膛剖腹。
這件事發生后,八旗上層再也沒有人敢阻止下面的人了,一些人甚至主動參與了進去。
沒辦法,他們也餓。
也不能說這些辮子兵們就一點人性也沒有,一點文明也沒有了。
文明還是有的。
諸如抽簽,諸如劃拳,諸如投票,諸如推舉。
事情的本質盡管是惡的,但如果人是自愿的,就顯得溫暖許多。
溫暖之余也有很多感人肺腑的事情,諸如父代子死,叔代侄亡,兄代弟死,諸如吃飽了肚子的辮子兵們集體跪在亡者的骨架前磕頭感恩,諸如深夜之中默默流淚懺悔等等...
大惡之下,隱藏著些許善良。
那種滋味,是對面的明軍這輩子都無法體會的。
代善和莽古爾泰在離他們父汗“帳篷”不遠處有過這么一段簡短的對話。
當時代善問莽古爾泰的正黃旗被殺了多少人。
莽古爾泰遲疑了一下說下面上報的是幾十人。
“真實情況呢?”
代善顯然不信正黃旗那邊到現在才死了幾十人。
莽古爾泰再次遲疑后,低聲道:“至少有四百多人。”
代善驚了一下:“都被?”他沒敢說出那個字。
莽古爾泰點了點頭。
代善著急了:“你為何不早說?”
莽古爾泰也急了:“二哥,這事叫我怎么說,下面人都瘋了!...沒吃的給他們,我這個旗主說話都沒用!要是阻止的話,指不定他們連我這個旗主都能給殺了!”
代善知道莽古爾泰說的是事實,他嘆了口氣:“這樣下去不行,不用明軍來打,我們自己就把自己吃光了。”
“二哥,你以為明軍還會來打咱們嗎?”莽古爾泰苦笑。
代善默然。
明軍現在擺明了就是要困死他們,餓死他們,逼他們自相殘食。他們甚至都不愿意再付出一條人命的犧牲。
一縷香味飄到了兄弟二人的鼻間。
這香味讓兩位貝勒爺鼻子本能的抽動了一下,但兩位貝勒爺卻又不約而同的露出厭惡表情。
繼而,雙方又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許久,莽古爾泰道:“還要撐多久?”五阿哥的聲音很小。
“撐下去,會有奇跡的。”
代善說的這個奇跡來源于李永芳的說辭。
李永芳說明朝的皇帝現在正病重,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死了,所以只要他們堅持住,等到明朝老皇帝駕崩、新皇帝即位,朝局必然動蕩,而朝局一旦動蕩就一定會影響到遼東前線,使局面發生變化。
而且明軍的統帥魏良臣是太監,他能手握兵權是因為老皇帝的信重,老皇帝如果駕崩,就意味這個魏閹失去了靠山,新皇帝不可能待他如老皇帝那般!
李永芳信誓旦旦,他肯定的告訴代善,宮里的太監爭權奪勢這一塊,可比外朝的官員厲害的多。
如此,便有可能出現魏閹被新皇帝召回京師的情況。又或魏閹為了保住現有的地位主動回京去為自己的將來著手。
那么,就有可能出現奇跡了。
為了證實自己不是幻想,不是癡人說夢,李永芳拿中國古代的長平之戰趙國換帥,導致趙軍全軍覆沒向二貝勒證明他的猜測。
代善在父汗又一次蘇醒后,將李永芳所說的奇跡如實告訴了他的阿瑪。
有些遲鈍的天命汗很久才反應過來兒子說了什么,然后他讓兒子將他隨身帶的《三國演義》找出來,從中不斷的翻,不斷的翻,果真找到了幾個因為臨陣換將導致功虧一籌的典故來,父子二人都是大喜。
“天不絕我!”
過于激動的天命汗甚至讓人擺上香案對天禱告,詛咒大明的皇帝能夠趕緊駕崩,同時詛咒那個該死的魏閹斷子絕孫。
李永芳那邊也在日夜盼望漫天神佛保佑皇帝駕崩,不如此,他這個撫西額駙實在是不知道如何逃出這生天了。
現在李永芳手下還有三千多漢軍,這些漢軍不都是他撫順的兵馬,而是整個大金所有的漢軍了。
因為出了正紅旗劉興祚叛亂的事,現在八旗上下對漢軍們都很警惕,看他們的眼神都不一樣。
要不是代善知道這些還跟隨大金的漢軍確是忠心,強行壓著各旗,怕是包括李永芳這個額駙在內的漢軍就得被八旗兵解決了。
只是,盡管八旗沒有對漢軍下手,但被圍之后李永芳跟這些漢軍也被區別對待了,不但沒有得到半點糧食,他們自己的兩百多匹戰馬還被搶走了一百多匹。
沒辦法,同辮子兵們一樣,李永芳也下令殺馬充饑。但他很清楚現在的處境,所以嚴格定了配額,歸定每天只能殺幾匹,又要士兵去采集野菜充饑,這樣下來才保證了漢軍能夠撐到現在。
在得知八旗兵開始食用同伴尸體后,李永芳立時感到了危機,所以他立即趕到了汗王這里,向主持八旗的二貝勒代善說了他們還有希望。目的就是讓代善以及病中的天命汗能夠保住他這個西屋里額駙。
然而,李永芳還是錯估了人在極度饑餓情況下的獸行程度。
幾個辮子兵在舉刀準備砍死和他們日夜相伴的一個同伴時,終是不忍下手,然后想到了在離他們不遠處似乎還有很多漢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