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樁事倒叫程紫玉哭笑不得。
何氏來拜見皇后之事就如長了翅膀般一小會兒的功夫便傳遍了潘家。于是,何氏從皇后那兒出來后,一路被前來赴宴的女眷們“偶遇”了好幾次。
沒辦法,眾人可不知皇后的意圖,只知程家女兒山雞變鳳凰,一躍成郡主,太后寵,皇后喜,身價不菲卻還未曾定親。
一時間,有想法之人不少,不是皇親,便是權貴,不是暗示說親,便是打算保媒,紛紛到何氏跟前套話和暗示。
何氏總算是出自大戶嫡女,尚能勉強應付。話說得漂亮,既不滿,也不少。既不答應,也不回絕。總之就是打了一大圈的太極,似是而非,叫人想入非非……
何氏不知程紫玉與李純之事,之后還找了女兒說話,列了一圈名字:什么南平候的次子,隋總督的嫡孫,連將軍的侄子,孫知府的長子……讓她著重留意下。
“娘,您都怎么回復的?”
“你放心,娘知道你的婚事還要看上頭的意思。實話告訴你,我剛去與皇后說話,皇后直言相中你了,想迎你做太子側妃,還把太子妃也叫來了。太子妃溫婉,表示一定會好好照應你。
可你一邊跟娘說絕不會嫁太子,一邊又要娘來皇后身邊示好,還要將火燒得旺旺的,那廂還跟老爺子保證要繼續為程家效力,娘知道你一定葫蘆里賣了藥。
所以啊,娘剛剛便故意多長了個心眼,給那些有意說親的貴婦們留下不小的希望。那些人此刻都蠢蠢欲動的,皆是皇親重臣,指不定一會兒就去找皇后太后說你的事了。這些事,留給皇后頭疼去。”
程紫玉第一次知曉她的這個娘也有這么多心思。“你就不怕我被亂點鴛鴦譜了?”
“你會叫人亂點了去?”
何氏眼一斜,伸了手指戳了一下程紫玉的額頭。
“你連皇后那兒都敢讓娘去放煙霧,必然已有了勝算。別以為娘不知道,定是太后已答應你什么了是不是?你救了太后,你提出來的事太后肯定會賣你個人情。”
程紫玉聽得咬了咬唇,這個,還真沒有。對方是皇帝啊!
“娘昨日可聽說你被蕭三小姐為難的事了,太子妃恨毒了你卻還笑得那么溫柔,你若嫁去了還不得過水深火熱的日子?千里之外,叫天天不應,那你怎么辦?娘做不了什么大事,也只能給皇后加點難度了……”
“嗯。”
差點忘了,娘雖不好應酬,可多年來哪怕爹不中用,程家的內務卻也都被娘牢牢抓在手上呢。饒是華氏那么厲害,那么多年下來,除了負責程家的應酬外,什么實質性的后宅之權都沒弄到手。
噗,是了是了,華氏鉆營多年,只撈到了“拋頭露面”的機會!打臉啊!她代表程家女眷在外邊混得越是如魚得水,其實才越丟人吧?虧得華氏每次金光閃閃出門赴宴還那么趾高氣昂,背地里還不知有多少人笑話她呢。
這才發現,娘那么損……不,那么厲害。
娘這一輩子,到底是被爹拖累了,但不代表她沒用。
程紫玉垂了垂眸,水渾了,也好,對自己也未必是壞事。
“紫玉,你的婚事……要好好斟酌。昨晚老爺子一直坐院中喝悶酒。你懂吧?”何氏嘆了一聲。
“娘,找人看著他,不許他多喝了。”
程紫玉今早求了太后個恩典,讓沈太醫去給老爺子號個脈,太后應下了。但愿老爺子的身子還無恙……
她當然懂。
她知道老爺子愁。
她封郡主,對程家是好事。名利靠山,都有了。皇帝那兒還有源源不斷的訂單,程家蓬勃發展指日可待。
可福禍相依,她成郡主,她個人的前程便不在程家掌控范圍了。那程家的家業怎么辦?手藝給誰繼承?
正因如此,今日程紫玉回去時,老爺子沒多問,只問她會不會入宮。而她也只能做了個定會繼續發揚程家手藝的應承。
而老爺子得到那個承諾后,也就再沒說什么。
“您跟祖父說一聲,我的婚事會按著他的心意。”老爺子很喜歡李純,背著她,送了李純不少東西了,程家四處都是她的眼線,那些事,她都知道。老頭已經把李純當女婿看了。
“他的心意?”
“他懂的。”
“他懂我不懂呀。老爺子有人選了?是誰?”何氏上來掐了女兒的手臂。“每次都這樣,什么都不跟娘說。你要氣死娘嗎?”
“娘,淡定點,您不是要四處引火嗎?”程紫玉側頭靠在何氏肩頭,軟軟的。淡淡甜甜的玉蘭香,是娘的氣味。她的娘,那么好,就該長命百歲。
“那他好嗎?對你好嗎?”何氏撫了撫女兒的臉,“成婚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你可得看準了。你爹,你二叔那樣的,都不是良配。你是有主見的,昨日紅玉那事你做的極好,但當局者迷,娘幫不上忙,你可得擦亮了眼。”
“嗯,他很好,對我好,也會對程家好的。應該很快,他便會去拜見您的。”
“沒臉沒臊!”何氏一把推開了女兒的腦袋。“走走走,娘要走了。”
“去哪兒?”
“沒瞧見前邊那位夫人在與我打招呼嗎?是不是哪位國公夫人?”
“魯國公夫人。”
“娘去打個招呼,幫你混了人脈。哪怕不為那事,對你也沒壞處。”
“嗯。”
程紫玉看了一會兒,更是感覺以前小看了自己的娘。何家書香門第,何氏儀態很好,與那些貴婦交往時,一點都不露小家子氣,不卑不亢,十分長臉。華氏待人接物那做作的熱情,比她差遠了……
時間一晃,午宴都散了。
午后的主要活動是看戲。
沒辦法,太后最愛看戲。
所以,祝壽嘛,自然少不了陪太后看戲。
至少從帝后到皇親們都要陪同。
潘家為迎圣駕,建了一座華麗的戲樓。
雖只有兩層,卻勝在場地夠大。
主臺兩側的門都是活動的,全都放開后,足足可容納近千人看戲。戲樓外圍也都置上了位子,樓里樓外,足夠所有賓客大飽眼福了。
今日,不出意外的話,程紫玉等的大戲應該就會在戲樓上演。
飯后,開唱。
四大班子,多種唱腔,全有了。
如此盛事,賓客基本都來了。
太后和皇帝坐了主座。
皇帝的下手坐了一眾皇子,太后下手則是皇后妃嬪。
程紫玉坐在了太后側后方,是皇帝指定的位置。
李純坐在了皇帝后邊,他與程紫玉之間就只隔了兩張布滿茶果的幾案。他強忍了好幾次看她的沖動,唯有握著茶盞,靠著遮擋悄悄看了她幾眼。
實在是……很好看啊!
一曲《麻姑拜壽》打頭陣,歡歡喜喜唱了起來。
皇帝將戲折子親手遞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翻了翻,點了幾曲熱鬧的:《群英會》、《貴妃醉酒》和《花木蘭》。
太后將視線輕輕飄過程紫玉,她盡力了,今早她再次與皇帝示意過,希望他收回想法,可皇帝沒那個打算,更表示太后不想幫忙也無所謂,今日他會自己挑明。
太后知道,這個時候快要來了。即便如此,在點戲時,她還是盡量避開了情愛主題。
臺上唱得熱鬧,而戲折子則已到了皇帝手中。
太后點的戲唱到尾聲,皇帝這才慢悠悠點了出《龍鳳呈祥》。而皇后點的,則是《天仙配》。
程紫玉低低笑著,真有意思。這兩場戲,一個是娶,一個是嫁。但卻異曲同工。
《龍鳳呈祥》唱的,是劉備過江迎娶孫權之妹孫尚香的故事。皇帝看戲喜歡武戲,喜歡點三國,可什么時候還好這口了?
太后一輕嘆,皇帝心意已決,罷了,將來她再從別處對程紫玉做些彌補吧。
很快,那戲折子果然到了程紫玉手中。
皇帝表示她是新郡主,該得個恩典,讓她點戲,公然要抬舉她。
程紫玉笑著表示不懂戲,讓太后幫忙點。
正好一出戲唱完,這準備的時間,自然用來了閑話家常。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來。
“哦?錦溪你不懂戲?”
“是,錦溪出身民間,孤陋寡聞,許多戲都是聞所未聞,實在無從下手。”
“那剛剛演的戲,你可看懂了?”
“倒是能看懂的。熱鬧又喜氣,太后娘娘和皇上都點得極好!”皇帝問的是他點的那出戲,程紫玉故意裝作沒聽出來,可心中已是暗罵。
厲害了,這是要自己效仿孫氏,為了家族聯姻,乖乖進入他的后宮了?自己身份雖不如孫氏,可身后的利益倒也不差。
“那你覺得,朕點的這戲如何?”皇帝眼眸縮了縮,等著她的答復。
“都是江南頂尖的班子,自然是一等一的。”
程紫玉再次顧左右而言他,皇帝干笑了兩聲。不接?又如何?
“母后,朕倒覺得,錦溪身上有幾分孫尚香的影子。都是干練爽直,能干出色,是為女子中的精英和人才。”
不用太后應是,皇帝一開口,自有一大堆人跟著邊點頭邊奉承,贊著程紫玉的好。
“話說,錦溪這是多大了?也該嫁人了吧?”
皇帝掃眼人群,“聽聞程夫人也來了,朕還沒見過,不如請上來說說話?”
何氏早被皇帝的人安排在了不遠處,這會兒誠惶誠恐上來磕了頭。
“不知錦溪可許了人家?”
何氏表示并沒有。
逍遙王喜笑顏開在一邊建議了句:不如皇上賞個恩典,給錦溪郡主指個姻緣?
皇帝問了何氏意下如何。
何氏怎能說不,自然表示求之不得。
皇帝和逍遙王明顯是早有準備,你一言我一語,再有于公公打個邊鼓,一下就在眾人跟前都表現出了一個意圖:
皇帝打算給錦溪賜婚了!
如此一來,不少人已經坐不住了。
程紫玉的視線掃出去,皇后在笑著等抓時機,昭妃在絞著帕子,朱常安在咬牙握拳,五皇子在蹙眉,何氏在尷尬笑著,太后則只顧抿茶……
身后看不見,但也能聽到有羨慕有議論,有咂嘴聲也有看熱鬧的八卦之音……
李純起身了。
“臣要奏請!”他起身,往皇帝跟前去。
皇帝笑得意味深長。哈,一切早就說好安排好了,太后不幫忙,他一樣搞得定!雖不如與太后一唱一和來得簡單,但效果一樣能達到。
除了他本人意愿,何氏作為程紫玉的母親已經點了頭。
逍遙王代表皇室宗親,再有李純這個臣子來求請,一會兒安排欽天監正來說幾句,一切自然順風順水,誰也沒有立場和理由來說一個“不”字……
李純走過朱常安身邊,面露鄙夷,滿滿都是“跟我斗?這輩子也不夠格”的言外意。朱常安見他得償所愿,氣得幾乎渾身發抖。
“啟稟皇上,錦溪郡主性姿敏慧,柔嘉淑順,正……”
“皇上,臣妾也想說幾句。”李純剛一開口,便見昭妃已經跪在了他的身邊。
嘖嘖,速度真快!
殊不知,李純心下已經笑開。
真沒想到,朱常安這么耐不住啊!須知為了釣魚,他可準備了一大段說辭,竟然都沒派上用場!朱四啊朱四,沉不住氣啊……
昭妃自然是朱常安示意了上去的,事急從權,行為莽撞也顧不得了。
凌晨李純囂張至極,坦言將求指婚,當時朱常安就慌張了。
沒想到是真的,還真的這么快!
在場哪怕是傻子都看出皇帝要給程紫玉賜婚了,更是無人看不出皇帝、逍遙王、李純和于公公幾人多半是串通好了說辭。
李純若是一旦開口求請賜婚,皇帝絕不會拒絕。看皇帝那跟親爹一樣的笑臉就知道,不,親爹也笑不成那樣,應該是,跟他自己要納妃一樣高興……
朱常安心里連連說不。
他的這倆仇敵要是聯合到一起,他的下場會很慘吧?今早天亮前他挨的那頓揍便是證明了。
只可惜他的時間太少,他連設法去破壞這兩人關系的時間都沒有。此刻從上到下都在喊著程紫玉如何好,他總不能跳出來指控她吧?他又沒證據。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試著截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