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之所以當眾還去奚落文慶一趟,自有她的目的。
首先,她要擺明她的立場和態度。
對她不服氣的人很多。眼下有人都已算計到了她頭上,若她還支支吾吾唯唯諾諾,太掉價也太沒骨氣。只會在將來讓更多人生出挑釁和挑戰之心。
此外,今日對文慶不滿的人不少,她若站出來幫著出口氣,至少也能順勢收割一路威嚴和威望。
另外,在自己這么帶頭下,文慶顏面盡失,連內侍宮女都敢取笑她,那她今后的日子堪憂。無人給她面子,無人放她在眼里,她的狐媚和謀劃被落實,從上到下都不會當她是個菜,她自然不可能再有好日子過。
她留在宮中,早晚如臨地獄。
當然,這兩條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讓程紫玉出手的原因,在朝鮮王身上。
剛剛讓眾人好奇的那段對話,實質是朝鮮王在向冷臉的她主動表示要“補償”。他希望程紫玉息事寧人,希望李純手下留情,希望程紫玉不要與文蘭生分,更希望將來在太后那里高抬貴手……
“他開了不少條件來求和,可我沒答應。”程紫玉沖李純笑著。
“你這個奸商。”
“你一眼看穿了我意圖,你豈不是更奸?”
“近墨者黑。”李純一臉寵溺……
程紫玉越是不答應,越是冷臉相對,越是沖文慶不罷休不停手,晚些時候才能更讓朝鮮方掂量著以最大程度和誠意來求和。
說到底,程紫玉是在等朝鮮王加大他的投入以攫取更大的利益。
“你想要朝鮮方那里付出什么代價?加大訂單?”可李純覺得,朝鮮的單子對程紫玉應該沒多少吸引力。而且她對自己商女的身份在意,若被銀子一砸就退步,那丟的就是還是她的臉。她不會。
“剛剛朝鮮王主動要給的,就是加倍程家的訂單,延長合作的時間。”程紫玉緊緊抓了李純手。“可他家公主要搶的是我男人,我若叫幾個銀子就打發消氣了,豈不是顯得你很廉價?為了哄抬你的顏面和價值,我毅然決然拒絕了。感動吧?”
“哦。原來是為了我。”李純一挑眉。說得好聽。
“嗯!”
“你最終要的是什么?”
“先放長線下去,至于釣什么魚,看看再說。”
“你說明白點。我今天腦瓜子疼,不想動腦了。”
“我這么當眾打臉了文慶,還撂下了不少狠話。這還是在眾目睽睽下呢。若等朝鮮王離開后呢?若等沒人時呢?若我在你跟前挑事,給你吹枕頭風呢?若我在太后跟前搬弄是非呢?朝鮮王一定會緊張。因著文慶牽連到文蘭怎么辦?牽扯進朝鮮方怎么辦?所以,他一定會在離開前,要盡全力為前程多作鋪墊。
你那里,他可以親自去。可我那里,他只有一個橋梁——找文蘭去與我溝通。”
程紫玉笑了起來。
“正好,文蘭也想從她父王那里多掙點自保的家當和嫁妝,所以,我與她會聯個手。我再拖一拖,再硬一硬,朝鮮王心里沒底,自然會把更多權利和資本放給文蘭。可文蘭在京里勢單力孤,她那個性子又過于直接,常常要吃虧,關鍵時刻,她還是只有來找我。我沒必要拘泥幾個訂單。只要文蘭手上有權,朝鮮那里有甜頭,自然不會少了我一份。文蘭正好也借了我的手,可以打一打她自己的根基。我與她的合作,是共贏的……”
“不過,我倒是沒見你與文蘭后來有過溝通啊?”
“有默契就行。瞧著吧,她今日定帶著禮上門。”
“娘子真賢惠。”
“朝鮮陶很出彩,你知道的吧?我想窺一窺他們的秘密。”
“知道了。朝鮮王若來找我,我便跟他聊一聊。”兩人相視一笑,頗有幾分奸商夫婦的意思。
“慢點走,急什么?”
“修理你。”
“憑什么!今日享受美人恩的可是你。”
“美人恩?說得好。你與文蘭是不是謀算我了?”
“就只打了個賭。”
“你贏了嗎?”
“贏了。”
“我幫你贏了,你就想過河拆橋?正好,美人恩沒享受到,你給我補上……”
消息很快就下來了。
文慶被收入宮。
嬪位,雖有封號,卻是個“慶”字。慶嬪——敷衍之意一目了然。
隨之,文蘭的歸宿成了皇帝要考慮的重點。
可選擇的范圍不大,文蘭自請為哲王側妃。
皇帝驚訝的同時也舒了口氣。側妃,還好,只是個妾,無傷大雅。老五的妾,很好。這是最好的選擇。他屬意老五,文蘭若能留在老五身邊,對今后大周和老五本身發展都有大好處。
皇帝心里是認可的。
只是老五那里……
皇帝本以為會費一番唇舌去說服,可老五很顧全大局,只自己思量了一陣便應下了。皇帝再次對大度的老五高看了幾分,忍不住向老五許愿,小小的吃虧會有大大的福報……
不過這事暫時被按下了,皇帝打算等老七風波徹底過去后,再將文蘭婚事安排下去。
老七那里,皇帝已經全然放棄,直言表示,絕對不會讓老七再拖文蘭任何后腿。尼姑和三寶均交給朝鮮王處置,老七的事到此為止,希望朝鮮方再不追究。老七身邊種種和其他涉及文蘭聲譽的種種則由皇帝負責擺平。
朝鮮王應下了。
如此,大周與朝鮮之間便算是扯平了。
兩位國君再次坐到了一起,就兩樁婚事的嫁娶具體談了幾個時辰,雙方各自滿意,合作也將繼續……
朝鮮方相當客氣,文蘭出面代表朝鮮主動要為程紫玉出嫁“添妝”。
而文蘭也因為突然的活泛作用,一下找到了價值。
原本的廢棋形勢一下全都盤活。
她的價值開始展現后,朱常哲對她也越加滿意。合作關系,沒有多少顧慮,兩人倒是默契十足。
打聽到文蘭被捷足先登后,太子等人捶胸頓足,卻也不得不接受……
另一邊,文慶的事傳出后,果然,原本關于朱常淇鋪天蓋地的丑聞頓時消散了大半。文慶成了大周皇室的遮羞布,迅速成為了茶余飯后的消遣。
朝鮮王待不下去,提前請辭回了國。
文蘭的快速成熟讓她成為了兩國橋梁,一時間被朝鮮王寄予厚望。朝鮮王還真就給她留下了不少人手和底氣,更給了她許多權利上的話語權……
程家的“十里紅妝”到了。
一百二十抬嫁妝從江南一路北上,水路到陸路,兩千多里地的行程,將這段姻緣佳話幾乎傳遍了整個大周。
嫁妝入京的那日,是李純親自去迎的。
合不合規矩,他壓根沒放在眼里心上。
他要迎的,是他的親人。
是他以后要照顧的人。
親人千里迢迢而來,他沒有道理不出現。
當李純護送浩浩蕩蕩的嫁妝從南城門入京,程紫玉站在城門相迎時,很快引發了大規模的擁堵。
“民間郡主的嫁妝”和“郎才女貌一對新人”,足夠引發好奇了。
而嫁妝箱子一抬抬進城門,從數量到氣派上,都讓眾人大大亢奮了一番。
果然,有排場!
足足一百二十抬啊!
一只只樟木紅箱精工細雕,雖未打開,但就從這無一不精,無一同款的大紅箱便知里邊東西絕對不俗……
圍觀者們饒有興致,只等即將到來的大婚揭曉這些嫁妝的真面目。
而皇帝,要的就是這熱鬧勁兒。
嫁妝和程家人抵京的那日,他便在這火上添了一把柴。
一來是感謝李純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二來正如先前程紫玉的猜測,是為了用這喜事來沖淡先前朱常淇的事留下的影響……
皇帝先是給了不少賞到程家做“接風禮”,又再次補了不少賞賜到將軍府。皇帝將聲勢搞得很大,弄了個滿城皆知。當然美其名曰是為了與民間共樂。
于公公親自上了程家門,當眾宣布皇室負責,待大婚當日,程家和將軍府門前都會辦起流水席,京中會設立專門的派酒派糖派肉處,大婚三日取消宵禁,開放夜市,皇室還會組織大量活動,準備巨大彩頭,全城百姓皆可參與,以示皇室與民同樂的浩蕩心意……
京中頓時炸開了鍋。笑啊樂啊歡呼啊,三呼萬歲,喜上眉梢。所有人的熱情都被點燃,都巴巴等著這場大婚。
程家看懂了皇帝的意思。
老爺子當場拍板,程家也會拿出巨額彩頭來,大婚幾日派發大量紅包,只求屆時大伙兒圖個樂呵……
一時間,“程家”和關于程家的種種,都成了整個京城最重要的話題。就連“朝鮮公主機關算計成為慶嬪,卻被收入后宮三日都未得寵幸”這一小道消息都無人關注了……
嫁妝北上的一路,程翾親自護送嫁妝以示鄭重。程紫玉看著面露疲憊,卻滿面紅光,精神奕奕的老爺子,心頭巨石頓時卸下。
這次,程家主子除了程紫玉親爹程睿和三叔程明幾乎都入京了。
程睿是因為犯了咳疾,老爺子便讓他留家養病。據說,程睿這些時日都在工坊里搗鼓自己的作品,技藝幾乎已經恢復了當年巔峰時的八成水準,叫老爺子也有幾分刮目相看。
程紫玉沉默,若她的老爹真就這么安分過日子,倒是天大的好消息。
荊溪程家全都交給了三叔程明來照顧。
程明雖志不在買賣,但真要辦事還是實在的。
老爺子用了他大半年,對他也漸漸放心。
程明這次不但沒忘了捎來個大紅包,還主動要求為侄女置辦了十箱嫁妝。這讓程紫玉心頭暖意融融。她找了老爺子說話,求著給三叔從產出里加一點抽成,并求了老爺子一件事。
前世的她誤解了三叔,今生的她又全靠了三叔頂著才能追求幸福,她怎么也得為三叔做點什么。
程明生性瀟灑風流,曾有過一紅顏知己。一來二去,有了情分,那紅顏只求人不要名,愿意跟著他過日子,哪怕見不得光。三夫人性子暴躁,知道丈夫有了外室便鬧上了。可程明護著外室,三夫人一下氣病,一命嗚呼。他的聲譽多年來在程家內外都不堪,正是因著這事。
三夫人家里上門來鬧,老爺子勃然大怒,為這事打斷了幾根棍棒。程明跪地表示,愿意終生不娶。他說到做到了,后來再未娶妻,也從無半點要將側室接進門的意思。哪怕那外室跟了他多年,孩子都生了,他也只是默默照顧,從未食言……
“那外室也是本分的。這么些年了,孩子,還是要認祖歸宗的。幾次三番,家里都靠著三叔,不能寒了他的心。祖宗規矩,先放一放吧。”既是真心,就不該耽擱,不該留下遺憾。程紫玉想勸老爺子答應將那外室扶正。
“三叔年紀也漸漸大了,身邊總要有人照顧的。”
程翾想了一會兒,“待回荊溪后,我找他談談。”
程紫玉大喜。老爺子是固執的,他肯松口,就是個好的開始。哪怕將來讓三叔出去單過也是好的,看三叔這么大年紀還獨來獨往,再想到前世他抱著匾額抗爭,程紫玉心里總不是滋味。
她既然回來了,那改變自己結局的同時,也要盡全力照顧好身邊的人。大家都有個沒有遺憾的結局才是真的好。……
這次入京,除了程家眾人,何家也來了好幾位。
程紫玉欣喜的,是除了何思敬和紅玉,何老夫人也來了。
老夫人前世今生都沒出過遠門,她能來,程紫玉很高興。
而李純的表現,更讓程紫玉感激。
李純在這短短時間便為老夫人在臨近程家住處不遠捯飭了一處宅院,專門留給了何家人。這一舉動大大解了老夫人的后顧之憂。宅院不大,卻處處都是按著荊溪何家的喜好和習慣而準備,老夫人幾分熱淚盈眶,對李純的貼心歡心不已。
李純上前扶著她四處看。
“您別客氣了。銀子我不會收的。都是一家人,不用見外。我就是想著,何家在京城總得有個落腳點。總不能讓思敬夫婦一直住在程家宅子。”
何思敬連連點頭。他來京城最大的顧忌無非就是這個。他姓何,帶著媳婦住婆家太丟人。
“大哥,你的恩情,我無以回報,只有這一聲‘哥’才能代表我的心意。您放心,他日你有困難,小弟赴湯蹈火。”
“用不著,就一聲‘哥’就算報答了。”李純沖鼻間正哼哼的程紅玉一挑眼。還不服?何思敬太沒用了!
當發現下人都已調教好,房間鋪蓋都已準備好,就連廚房里的米面咸菜都已張羅好,老夫人對李純的認可幾乎已達到了巔峰,這世間哪里還有比李純更妥帖的孩子?
就沖這一點,以后都不能讓任何人欺負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