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睿想好大計后,做了好一番的準備工作。
到底曾也是交際場上的能人,他很快便交好了荊溪地面上的一群混子,還想法子結交上了何家的幾個下人。
他打聽到了不久前的上元,何家小子最喜歡看耍猴。
他一下有了主意。
在鄰鎮一月一次的集市,他如愿跟到了一個耍猴的。他故意套近乎又暗暗觀察著學了點耍猴的技術,在那個月夜,趁著那耍猴的出門解手,他動手一刀干倒了對方。
順帶,他把對方兜子里的十幾兩銀子和幾只猴子也給劫了。
他又在大山躲了兩個月,邊馴服那些猴子,邊等著風平浪靜。
他出來后,花三兩銀子買了艘五成新的小船藏在了離住處不遠,一片野生蘆葦地里,以作將來不時之需用作逃生。他本來想買馬的,可太貴了,買不起。想偷,卻差點被人養的狼狗給咬死。
罷了,就用船吧!
只要弄到了小子,程紫玉再狠,也不會為了抓他置孩子于不顧。
正好何家在整修院子,前天趁著招工,他花了十個銅板想法子混進了何府。
雖沒能進到后院,可因著這次整修的是紅玉和何思敬的院子,正好在何昀住處旁邊。
加上何府也是他曾經常來之地,所以只稍微一推,他一下便明確了何昀居住的位置。
這次入府他還通過那幾個交好的下人給確認了何昀院中的掌事姑姑和小丫頭,可謂收獲頗豐。
他鎖定了何府外圍距離何家小子住處最近的一片區域,又確認那一片守衛的薄弱,再將那附近所有的胡同巷子都踩得滾爛于心后,在那兒選定了一個便于逃離之地支起了攤。
那幾日,他用好幾頓酒肉將混熟的那幫狐朋狗友給說動了。
一是來給他做托“捧場”,用這種方法來確保何家小子聽到熱鬧,確保何家小子知道附近有人耍猴,將何家小子從家里引出來。
二是,他要請這幫混子幫他辦點事——撒石灰。當然,他用的借口只是報個私仇。
撒石灰?小事啊!那幫混子滿口答應下了,只以為他要對付的是某個何家的奴才,怎么也沒想到這么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胃口會大到敢動人小少爺。
程睿知道那孩子這兩日都在家,所以今日吆喝表演起來格外賣力。
尤其他請的托先一步來告訴他,說何家小門開了,他一下便打起了精神。
果然,一個姑子牽著一個孩子正過來。
目標到了。
那孩子擠進人群,拍著手叫好。
程睿一鞭子出去,猴子愈加賣力。
其中一猴拉著孩子衣擺學人咧嘴,孩子哈哈大笑,立馬掏著袖子,拿了糖塊放到了猴爪里。
趁著那個時候,程睿細細一打量,這孩子眉眼,確實有程何家人的影子。那行頭,也確實主子裝扮。年紀也不錯,他早打聽過,五六歲的孩子,何家就這么一位。所以錯不了。
而人又是何昀院子的姑姑帶出來的,還是就近從離他們院子最近的小側門出來,顯然更不會錯了。
當時的程睿,手心發汗,心跳如鼓。
而孩子一開口,更是讓他確認了這個目標。
運氣真好!
“這位老爺爺,我要請你去我家耍戲。”孩子手指的,正是何家。
“這家?你是這家的小公子?”程睿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和親,再次確認。
“自然是!我是何家公子!”何家表公子也算何家公子吧?不算撒謊的。
此刻的念北有他自己的擔心。
他到底是個孩子,唯恐沒法說動這老頭跟他去何家表演,還是給兩個孩子表演,所以念北覺得他必須硬氣些。
何昀病著,是肯定不會出門的。看不到猴戲,自己便不好跟他道歉了。
而且,念北剛急著讓丫頭去請小魚,卻忘了先跟丫頭拿銀子。他若沒身份又沒銀子,這老頭肯跟他進個陌生府邸就怪了。
所以權宜下,他便自認是何家公子吧。
因而,小念北很真心,很真誠點了頭。
“我……能做主的。你放心,你跟我進去耍幾場戲,酬勞不會少了你的!”
略微心虛的念北并沒注意到,程睿的笑變深的同時,又一個眼色下去了。
人群瞬間擁擠,帶著他的姑姑已被擠出了外圈。
下一瞬,念北只知自己被套了頭,隨后脖子一疼便沒了知覺。
待醒來時,他卻不知這是何地。
但那臭臭的味道,叫他很難受。他后頸也酸痛酸痛,真是不舒服。
“這是哪兒?”問出話后,念北才瞧見自己的雙腿被綁在了一起。鐵鏈綁的,且用銅鎖給固定住了。
“這是老子的家!”老頭將一張獰笑的臉對了上來。
念北這才想起先前的事。
這耍猴老頭,先前的慈眉善目全都不見了。而這四周,破破爛爛,也不知是個什么地兒。反正絕對不是何家。這么破敗,大概離他城中心的家還有些遠。
“你……你把我弄到這種地方來做什么?你是壞蛋!”
“呸!你是叫何昀吧?老子是你外祖父!你娘程紅玉是我女兒!”老頭大聲咆哮。
念北一縮。
他這才想起來,他先前在猴攤前自認是何家公子,所以這老頭弄錯了,以為他是何昀?這么說他原本要抓的是何昀?
什么亂七八糟的?紅玉姨媽的爹,不就是自己娘的爹?
哪有外祖抓外孫的?
不管怎樣,這都是個要抓何昀的壞蛋!
可自己不是何昀啊,小念北的眉頭蹙了起來。
這可怎么辦?要不要告訴他弄錯了?
不行!他第一時間就否定了。
這是個壞人呢!
他要是知道弄錯了人,會不會重新去抓何昀?
何昀病了,怎么能來這么臟的地方?病得更重怎么辦?何昀那么愛哭,一定會很害怕吧?
念北忍不住嘆了口氣。
所以,自己又闖禍了?
若不是自己找這老頭耍猴,這事就不會發生啊!那么自己是不是該一人做事一人當呢?
自己犯的錯,沒理由這個時候拿何昀頂包啊?而且老頭要是知道抓錯了人,會不會惱羞成怒?自己和何昀是兄弟,他知道了,會不會逼著自己去把真何昀找出來?他抓到了何昀就會放了自己嗎?他要是沒抓到何昀會不會拿自己泄恨?……
念北都不知道。
念北很糾結,最后他決定,不管要不要告知老頭自己身份,至少得先弄清楚,這老頭究竟要做什么!
否則即便何昀這次能避開,下次可怎么辦?……
程睿可不知這么幾息的功夫,這孩子的心思已經轉了多少個圈。但他特意在等著孩子反應,可孩子只低頭不知在想什么,這叫程睿愈加郁悶,那種不被放在眼里的熟悉感再次襲來!
“嚇傻了?”程睿冷哼。“你跟著程紫玉和李純多年,怎么一點膽都沒學到?我說,我是你的外祖父,你聽到了沒有?”
“我……沒有外祖父。”這個問題,念北是真的不會回答。反正他從記事開始就沒有外祖父,也沒人提這三個字。
他倒是從下人口中聽到過,但似乎,他的外祖父并不是什么好人。
“你娘混賬!沒有外祖父,那她是石頭里蹦出來的?”
程睿破口大罵。一想,不對。這孩子是跟在程紫玉身邊長大的。
“程紫玉那孽障,真真混賬!你跟在她身邊那么多年,她就從來沒告訴過你,你有一個外祖父是不是?你外祖母也從來不說,對不對?”
念北一愣,隨即點頭。
“老子真是白養了程紫玉那白眼狼!沒良心的賊孽障,老子多希望就沒生過那死丫頭!”他咬著牙,狠狠將手中的耍猴鞭給抽到了地面,擊起了一片土,嚇念北一大跳。
“你……你騙人!你要是我外祖父,又怎會罵我……我姨媽?”念北不明白,他從出生開始,聽到的所有關于他娘的言辭都是贊美,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當著他面罵他娘。
“你懂個屁!若不是那孽障對老子做了太多傷天害理之事,老子還真以為她是個懂事能干的寶貝給捧在手心呢!”
程睿多年無人說真心話,此刻哪怕對著的只是一個孩子,也忍不住大倒苦水,將多年的委屈和恨意按著他的認定一點點說出來。
這一說,就一個多時辰。
越說越委屈,越說越忿忿。
念北到底年紀小,程睿氣極時說的又不清楚,所以他很多地方都只聽了個一知半解。
但他聽懂了一點!
很明確的一點
這個自稱他外祖父的壞人,恨他的爹娘,與他的爹娘有深仇大恨!他之所以要抓昀弟弟,就是為了害爹娘。
也虧得小念北聰明,第一反應便是多虧先前沒有擺明身份。這么一看,何昀的身份比他安全多了。他的真實身份千萬不能暴露。這壞人似乎對紅玉姨媽并不厭惡,或許會放過“何昀”。但要是念北在他手上,他……
小念北懶得猜,索性開口試探“既然你恨紫玉姨媽,為何不去抓李念北?我娘又沒得罪你,你抓我做什么!”
“老子要是能抓到那崽子還用動你?”
程睿一下就怒了。“若李念北那崽子在我手上,老子開口就不是五萬兩了。李純的長子,程紫玉的心頭肉啊,值的,何止是銀子?”
程睿從念北眼里看到了恐懼,他決定索性將孩子嚇一嚇。這孩子要是聽話老實,還是能省下自己許多手腳。
“若抓到了李念北,那老子就不是留一封干巴巴的信給程紫玉了,而是一根指頭,李念北的指頭!每過一天,就給他們送一根手指頭過去。”
念北忍不住握了握拳。
“那……那十天后呢?”
“十天后,還有腳趾頭!”
“再之后,就剁耳朵,挖鼻子,每天一塊肉給送過去。”
念北打了個顫,無比慶幸自己還沒暴露。
“只要抓到念北……哥,你連銀子都不要了?”
“只要能看見李純程紫玉痛不欲生,哪怕沒有銀子,老子也高興!老子也算對得住自己,也算是報仇了。你不懂,慢慢磨,慢慢痛,每日提心吊膽,鈍刀子割肉才有意思!”
念北忍不住抱膝往墻角坐了坐,將臉埋在了膝頭,再不敢看程睿一眼。
“念北哥他是無辜的。”他小聲道。
“無辜?老子就不無辜嗎?他投錯了胎,他是程紫玉的兒子,那就是罪!”
念北瑟瑟發抖,程睿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哈哈大笑,隨后上來拍了拍念北的腦袋。
“不過那只是對李念北!你娘一向蠢,大方向上沒有對不住我,我也不想太過為難你,所以何家小子,算你運氣,只要你乖乖老實的,我不會要你命的。”
念北似乎聽懂了。
這老頭只說不會要他命,卻沒說不會傷害他。他那么恨爹娘,爹娘又那么疼何昀,他為了讓他們難受,會不會也剁了“何昀”的手指?
念北有些想哭了。他想家了。
程睿瞥了他一眼,塞了一個饅頭到他手中。
“看在你娘面上,我就不為難你了。吃吧。”
程睿又一次哼聲起來“你外祖父我是可憐人。最落魄之時,就這白面饅頭都吃不起。連人扔掉的餿饅頭,都要掰成三份吃!餓肚子那是家常便飯……”
一想到那些苦,程睿再次打開了話匣子,說著說著,他還將身上那些傷口一點點給念北露了出來。
“這是在浙東大山里被毒蛇咬的。我失去了知覺前拿石頭砸死了那蛇,但我醒來也已是兩天后了,又在那地方躺了一天一夜才能挪動身體;
這里,也是被狗咬的,我翻山越嶺好不容易找到一戶人家,想要口干凈水喝,哪知那家的狼狗一下便沖出來咬住了我的手臂。一怒之下,那狗被老子一刀戳了個正著,直接被拖走成了老子的加餐;
這個地方,是刀子戳的。有一群匪徒看見我一個人,就想要搶我身上的銀子。我拼了死勁抓住了那錢袋,挨了一刀才勉強保下了錢袋……”
念北從驚慌變成了驚訝。這老頭身上的確好多傷口,應該是遭了不少罪才會恨成個這樣吧?
“這刀戳的太深,當時又沒及時醫治,傷口化膿,高燒不止,差點就死了。后來便再不見好了。每年這傷都會發作……”
念北的視線從他的傷口轉到了他的身板上。這老頭都瘦成排骨了。自己練了兩年巧勁,這老頭都不一定能打得過自己吧?
若不是自己被綁著,或許靠武力也能贏?
他要想想,有沒有辦法打開腳上的鐵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