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切茜婭
“尼姆巴斯，你在哪里？”
巨大的蘋果樹下，提著空蕩果籃的少女大聲吆喝道。
沒有回應傳來，她不滿地撇了撇嘴。
“請問，我能幫助你嗎？”
正當她為難之際，一位披著綠色斗篷的男子來到了她的面前。
兜帽下，男子的臉被繃帶層層包裹，少女看不清他的面容。
猶豫了下，她說道：“豐收節快要到了，我和伙伴約好來這里摘蘋果，他卻跑不見了。”
她抱怨起來：“真是的，我可沒辦法像他那樣爬到樹上！看來只有下次再來了。”
“交給我吧。”男子拍著胸膛保證道。
他將手覆在樹干上，枝葉搖曳起來，蘋果如雨點般墜下，落在兩人身旁。
少女驚訝地張大了嘴：“好厲害，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事！你是外地來的祭司大人嗎？”
“不，我是從北方來的旅行者。”男子俯身，從地上將蘋果撿起，裝進少女的果籃，“我叫布奇，布奇·圖拉利昂，你呢？”
“你可以叫我切茜婭。”她笑道。
撿起所有蘋果后，二人越過轉動的風車，一同返回村莊內。
路上，布奇問：“你可以帶我去附近的旅館嗎？最近發生很多事……我想在這停留一段時間。”
她想了想：“我們這只是一個小地方，并沒有專門的旅館，但你可以在圣倫琴教堂借宿。”
“不……我不能這么做。”布奇搖頭。
“為什么？”切茜婭疑惑，“教堂會收留外地來的旅行者。”
“因為我的臉。”他指了指臉上的繃帶。
切茜婭將兩根手指點在唇上，打趣道：“難道你丑到不能見人？”
“比這更嚴重。”布奇聳了聳肩，“我的臉上長滿可怕的疙瘩與膿包，所有看了它的人，晚上都會被噩夢驚醒。”
切茜婭有些后悔：“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沒什么。”他毫不在意。
切茜婭愧疚地將頭低下，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撓了撓，紅色的抓痕附近，有幾個蚊子咬的包。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主動提議：“你可以來我家借宿。”
“你不害怕嗎？”布奇指了指自己的臉。
“我可不會以貌取人，更重要的是，我明白你的感覺。”切茜婭咬了咬嘴唇，說道。
“你不會明白的。”他搖了搖頭。
“我說的是真的！”切茜婭嘟起嘴，“小時候，我的臉上長滿雀斑，一直被其他人嘲笑，好在厄里希一直開導我，他教會了我這一點。”
“好吧。”布奇終于同意，“這段時間就打擾你了。”
…………
“你知道豐收節的含義嗎？”
案板上，素手持著廚刀，將蘋果切成細條。
“感謝自然賜予的收獲？贊美讓我們果腹的食物？”男子不確定地問道。
“感謝偉大的神，祂以神力庇佑四方，賜予我們一年的豐收！”她瞪了男子一眼。
擊打火石，點燃火絨，她將切好的蘋果，放入架起的鍋內。
“不僅是豐收，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神賜予的。你應該對神心懷感激。”
男子撇了撇嘴，沒有回答。
“我可沒和你開玩笑，你沒有禱告的習慣嗎？”
片刻后，她熄滅火焰，將變得軟乎粘稠的蘋果條，倒入鋪在盆中的面皮上。
聞到香味，男子探頭過來：“切茜婭，你的蘋果派做好了嗎？”
“哪有那么簡單。”
她抬手擦拭頭頂淌下的汗，將潤濕的頭發束在耳后，臉龐也被煙熏得微紅。
“我還要把它送到磨坊主那烘烤，再說了，這可不是給你吃的，這是在豐收節上獻給神的祭品。”
男子的注意卻沒在派上，他凝視著切茜婭，贊嘆道：“你好漂亮。”
她一愣，下一刻卻感到幾分惱怒。
“你在胡說些什么？我的臉上應該都是汗吧？這也能叫漂亮嗎？還是說你只是在捉弄我？”
“正是這樣。”布奇真誠地回答，“那是勤勞與收獲的汗水，與神無關，它們掛在你的臉上，令你看上去美的不可方物。”
她臉上的紅暈更甚，將頭低下，好一會才說道：“油腔滑調的，我不理你了。”
說完，她端著小盆，獨自走向遠處的風車。
…………
將小盆送入風車下的烤爐中，切茜婭坐在高高的石凳上，兩條腿一晃一晃的。
想起布奇的話，她的嘴角掛著幾分明媚的笑容，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
“切茜婭。”
渾厚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格瑞塔磨坊主。”她認出了那名衣著華貴的男子，正是村中最富有的磨坊主，“我聽說了您母親不幸的消息，我感到非常難過……”
“謝謝你的關心，她離開時十分安詳。”
男子嘆了一聲。
“我們說點別的事吧，你來磨坊干什么？”
“豐收節快要到了，我需要借用這里的烤爐，做出獻給神的美食。”
男子滿意地打量著切茜婭。
“你長大了，切茜婭，知道該敬畏神，也到了該訂婚的年紀。我之前跟你說的，相信你已經考慮好了。”
她的笑容凝滯了：“這會不會太早了……我的意思是，尼姆巴斯的年紀還小。”
“我認為現在正是時候。”
男子的臉上沒有喜悅，有的只是擔憂。
“戰爭快要來了，附近幾個村莊的成年男性都被征召起來，很快就會輪到我們這。我希望在這之前，你們能夠完成訂婚儀式，那樣即便我死去，心中也不會留下遺憾。”
切茜婭抿了抿嘴，將頭低了下來。
“明天早上，我們會在圣倫琴教堂等你。”說完，他便離開了。
煙塵升起，給明亮的天空蒙上了一層陰霾，切茜婭的蘋果派烤好了，派的表面充滿褶皺，就像一張愁眉不展的臉。
…………
“怎么了？你看起來并不開心。”
剛一回家，布奇便發現了切茜婭的異常。
“沒什么……”
她將熱騰騰的蘋果派放在桌上，香氣滲過繃帶，男子在派前輕嗅著，感慨道：
“多么神奇，明明是普通的蘋果和小麥粉，經過處理后，竟然能變成這樣，我一直想學這一點……”
望著他，切茜婭雜亂的內心一下便平靜下來：“你想學做蘋果派嗎？”
“不，我想學的是這種特質，人類所獨有的創造力。”布奇搖了搖頭。
“什么亂七八糟的。”切茜婭終于笑出了聲，“那你不妨從做蘋果派開始學起，你想學的話，我會教你的。”
“真的嗎？”
切茜婭保證道：“當然是真的！”
“家里的蘋果用完了，需要再去摘一些，明天……明天……”她怎么也說不出后面的話語。
“我的家鄉有最好的香料，最肥碩的小麥，還有最甜美的蘋果，我相信用它們做出的蘋果派，一定是最美味的。”布奇笑道。
“明天……我就要訂婚了。”切茜婭將頭微微低下。
“恭喜你。”他有些驚訝。
“別這么說。”切茜婭嘆了一聲，“我并不愛和我訂婚的那人。”
“那你為什么要和他訂婚？”他疑惑地問道。
“因為那可能是最好的安排。”切茜婭抿了抿嘴，“我的意思是，我至少不討厭那人，我一直將他當弟弟看待，但就是沒有愛的感覺。”
“你的父母呢？他們也許能給你一些建議。”布奇提議。
“他們都死了。”她將頭低下，兩手死死攥住衣角。
“我很抱歉……”布奇趕忙說道。
她搖了搖頭：“那是三年前發生的事，異教徒的領袖，‘蜘蛛女士’向東方邊境播撒可怕的瘟疫……很多人都死在那時，其中也包括我的父母。”
感受著她心中的悲痛，布奇主動握住了她的手。
溫暖覆蓋冰冷，就像陽光驅散陰影。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我一直夢想著步入教堂，在神的見證下，與我愛的人，訂立神圣的婚約，但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是這樣。”
她猛地站起，緊緊握著布奇的手：“我們去訂婚吧！”
布奇一愣：“你說什么？”
“我是認真的！盡管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對你有種特殊的感情，我想，那一定是人們所說的‘愛’。”
“但你根本不知道我的來歷，甚至不知道我長什么樣。”他似乎有些慌亂，繃帶下的眼睛有所躲閃，“這簡直太荒謬了。”
“有什么關系呢？”切茜婭堅定地望著他，“愛是無法抗拒的，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沒有什么能夠阻擋它。我可以為愛付出一切。”
“‘愛’……”他喃喃地念著那陌生的詞匯，將頭側向一旁，“不管你現在怎么說，等你看到我的面容，一定會棄我而去，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樣。”
感受到切茜婭松開了手，他微微一嘆。
突然，一張柔和的面容，占據了他的全部視線。
切茜婭緊緊擁住了他。
他感到溫暖。
…………
“切茜婭來了嗎？牧師已經準備好了。還有，尼姆巴斯去哪了？”
圣倫琴教堂外，盛裝打扮的磨坊主環顧四周。
“他和拉多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真是的，我告訴過你，別讓他把狗帶來。”衣著華貴的女子忍不住抱怨起來。
“那可是我母親留下的獵犬，也是他最重要的伙伴。”磨坊主不以為然地回答。
突然，他側過頭，望向遠處，一名白裙少女正緩步走來。她的身旁，還跟著一位臉上纏著繃帶的男子。
“切茜婭，很高興見到你……你身邊的這位是？”
“他是我一生的摯愛，我要和他訂立婚約。”少女回答。
“你這是什么意思？”磨坊主愕然不解，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憤怒，“如果你在開玩笑的話，你最好趕緊向我道歉。”
“我不是在開玩笑。”
“你是不是忘記了，在你的父母死后，是誰給你食物，又是誰，讓你在磨坊里面工作？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他伸出手，指著少女的臉，質問道。
“先生，請注意你的言辭。”
正當少女不知所措之際，臉纏繃帶的男子站了出來，將她護在身后。
磨坊主狠狠瞪了他一眼，卻無法在氣勢上，占到半分便宜，男子的眼神明亮而堅定。
瞪了兩人一眼，磨坊主深深呼出一口氣，對少女甩手道：“你以后不用來磨坊了。”
說完，磨坊主便帶著衣著華貴的婦人，從教堂離去。臨走前，婦人多看了少女幾眼。
“你沒事吧？”注意到少女低落的神情，男子問道。
“沒什么……”她搖了搖頭。
他主動提議：“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和我離開這個地方，去往我的家鄉。”
“真的嗎？你還沒有說過，你的家鄉是什么樣的。”少女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期待。
他露出懷念的眼神：“我的家鄉，在北方的密林當中，我的族人與自然為伴，過著安靜祥和的生活。我想，你會喜歡的。”
他們相視而笑。
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