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府雖地處西北,到了五月末的時候,也是極為炎熱的,但只要有一處樹蔭,一絲清風,就能輕易地驅散暑意。
渭水河畔,一人姿態慵懶地倚靠在老樹之下,身著褐色布衣,臉上蓋著一頂斗笠,雖然是將面容遮得嚴嚴實實了,然而四肢纖細,腰肢柔軟,還是輕易地能辨認出女子的身份。
她身旁隨意地放著一根魚竿,也不知是在午睡,還是在垂釣——
其實都不是,林嘉若只是單純地閑著。
從她有記憶開始,就沒過過這么閑的日子。
到了長安府后,徐窈寧仿佛將緊繃了一輩子的弦都給松了,相應的,對林嘉若的管束也去了。
剛到的時候,林嘉若還和徐明珠興奮地到處看,隨著天氣炎熱起來,徐明珠就蔫了。
時至今日,林嘉若已經閑到出來釣魚了。
這樣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閉上眼睛,聽著水聲,思緒就很容易飛得很遠。
飛到千里之外的周都,飛到那個要她乖乖等他的那個人身上……
她挺乖的啊,還要等多久呢?
正心中暗嘆之際,忽然耳中捕獲一絲異動。
渭河的水是有些湍急的,水聲嘩嘩,可以掩蓋掉很多聲音,但來人并沒有刻意放輕腳步,還是叫她聽見了。
更何況,在與她還保持著一段距離的地方,那人就停住了腳步,這樣就顯得很有誠意,所以藏在樹上的凈植和燕子都沒有動靜。
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顯得十分柔和,柔和得有些過了。
林嘉若一把摘下斗笠,仰起頭望向那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望過去的一剎那,那人的目光仿佛亮了一亮。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三四十歲模樣,身材高大,肩膀寬厚,面部輪廓猶如刀削斧鑿一般,硬朗而深邃,他拿眼睛看人的時候,仿佛是習慣性地顯得冷漠而殘酷。
原來是他啊……
林嘉若緩緩地站了起來,但仍舊得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瞧這冷厲的表情,所以剛才那種目光柔和的感覺是哪里來的?
“你……是住在這兒附近的?”男人的聲音非常低沉,不知為何,語氣仿佛有些僵硬。
林嘉若默默地點了點頭。
男人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下語氣,也不知他原計劃往哪個方向調整,總之,更僵硬了:“你是新搬來的?從前沒見過你——”見林嘉若微微揚眉,又急促地補了一句,“我是本地人!”
林嘉若“哦”了一聲,道:“搬來一個月了。”
男人松了一口氣,抬頭往不遠處的莊園望了一眼,仍舊硬邦邦地問道:“你是住在那兒嗎?你娘——不、我是說你家大人好嗎?”
林嘉若點了點頭,簡潔地答道:“挺好的!”
這說話的口氣,跟審犯人似的,若不是知道他是誰,她能理他?
所以,他到底想說什么?
男人仿佛找不出話來了,就這么站著干瞪眼。
林嘉若卻沒那個閑情雅致陪他站著,等了一會兒,不見他開口,便道:“大叔,你要是沒事,我可要回家了!”
男人情急地喊了一聲“等等”,可她真的停住了動作,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真的不擅長跟小女孩說話啊!
正心急如焚,忽然瞥到女孩兒的魚竿,眼睛倏的亮了起來。
他伸手凌空一抓,那魚竿便像有了生命似的,朝他的手掌撲了進來,他抓住魚竿揚起一甩,頓時水花四濺。
林嘉若忙躲了兩步,只聽到空中撲騰了兩聲,接著“啪”的一聲,定睛看時,男人蒲扇似的大手里已經抓了一只看上去頗為肥美的魚。
林嘉若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做到的!”
她釣魚就是玩玩的啊!魚鉤都是直的,魚餌都沒放!
女孩兒的反應似乎取悅了他,男人頗為自得地微微一笑,道:“你想學釣魚嗎?我可以教你!”
林嘉若眨了眨眼睛,震驚之色褪去,遺憾地搖搖頭,道:“算了,我要回家了!”
男人急了:“那你明天還來嗎?我可以明天來教你!”
林嘉若看他滿眼的期待和討好,不禁生了惻隱之心,就點了頭。
男人松了一口氣,將手里的魚遞向她,道:“這魚你帶回去,嗯……給你家大人吃?”
林嘉若抬了抬頭,喊了一聲“燕子”,結果下來了兩個人。
燕子低著頭從男人手中接過魚,默默地退到了林嘉若身后,看都沒看男人一眼。
凈植則收回了魚竿。
男人似乎沒料到樹上還藏了人,看了燕子一眼,清了清嗓子,低沉著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那就這樣說定——”頓了一頓,“先別告訴你家大人……”
林嘉若點了點頭,便帶著燕子和凈植離開了。
這里是長安城和高陵縣之間。
燕懷自西北起兵后,迅速占領了隴右道,將前朝舊都長
安作為燕軍的后方大營,幾乎所有燕軍高級將領的家眷都安置在了長安城,并且派了重兵守衛。
因此,無論前方作戰如何激烈,長安府一帶都是一派祥和。
徐窈寧在長安城和高陵縣之間一個背山靠水處,置下了一處莊園;林嘉若到的時候,正值門前石榴花怒放如火,便順口將此處取名為“伴紅山莊”。
住在伴紅山莊的日子悠閑得有些無趣,以至于林嘉若帶了一條魚回來,也引起了強烈圍觀。
“那河里居然真的有魚?”徐窈寧驚訝地說,她看那條河水流急得很,一直覺得有魚也是被沖過來再沖走的。
“明天我也去!”徐明珠興奮地說,之前看林嘉若每天空手而歸,她才覺得頂著大太陽釣魚很無聊,但是既然能釣到,那就不無聊了!
“你居然真的釣到了?”徐誕懷疑地看了看魚,又懷疑地看了看林嘉若。
“不是我釣到的!”林嘉若毫不居功,“是燕懷釣上來給我的!”
哐當——
是徐窈寧碰倒了手邊的花瓶。
啪——
是徐誕松手掉了手上的魚。
嘩啦——
是徐明珠沖過來的時候絆倒了椅子。
椅子被扶了起來,魚也被撿了起來,徐窈寧憤懣拍案:“燕子!不是告訴過你,不許叫陌生男人靠近姑娘,和姑娘搭話嗎?”
燕子有點委屈,那個不陌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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