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是個農村老太太,在城里也不認識什么人。
還是這十來年給兒子兒媳看孩子,勉強認識了一些鄰居、或是機械廠的家屬。
但之前她差點打死親孫女的事太過駭人聽聞,至少在他們這一片,還從未有過這么惡毒的長輩,周圍的居民都被梁老太嚇到了。
原本跟梁老太有些來往的大媽大嬸們,也紛紛和梁老太劃清了界線——她們跟梁老太這樣的狠毒奶奶可不是一路人。
這樣一來,梁老太就被周圍的居民給隔離開了,她自然也沒了信息來源。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徐春妮搬出了娘家,帶著孩子租了個房子住。
她更不知道,徐春妮娘兒幾個現在住在哪里。
另外,過去為了省事,梁老太并沒有去紡織廠代領工資,而是等徐春妮領了工資后,通過周二勇讓她全部上繳。
直到現在,梁老太也不知道紡織廠具體在什么地方。
想找個人打聽,周圍的人都知道她跟徐春妮的過節,怕這個老太太是去紡織廠鬧事。
大家都是老鄰居了,也知道徐春妮的為人,他們不愿給徐春妮惹麻煩,面對梁老太的詢問,全都裝不知道。
如果走出這片社區,跑到外頭去問,梁老太又不敢。
別看她在家里耀武揚威、說一不二,其實她骨子里還是那個沒見過世面的農村老太太。
進城十多年,她就是在機械廠家屬生活區這一片打轉,一旦出了這個地方,她走路都不知道先邁哪只腳,就更不用說跟人問路了。
沒辦法,梁老太只能等安妮出差回來。
那天晚上安妮來的時候,跟肖建國在院子里閑聊,梁老太都聽到了。
所以,她知道,兒子出差三天就會回來。
已經過去了一天,她再等兩天就成。
等兒子回來,哼哼,看她怎么跟他算賬。
梁老太憋著一肚子的火,掰著手指數日子。
好不容易熬過了兩天,第三天一大早,她就抱上周愛強,氣呼呼的殺向了機械廠。
到了廠子里,一打聽,嘿,周二勇還沒來上班。
再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廠子里體恤嚴師傅出差辛苦,又給了半天假。
周二勇是跟著嚴師傅的,嚴師傅休班半天,他自然也能歇息。
他下午才會來上班。
梁老太那個氣啊,想去嚴師傅家堵人,結果發現,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師傅住在哪兒。
得,只能繼續守在廠門口的傳達室等。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上班的時間,梁老太瞪著眼睛看著大門口,在穿梭的工人人群中,終于發現了自家兒子的身影。
個子高就有這點好處,走到哪兒都是最顯眼的。
梁老太抱著孫子,風一樣沖到了安妮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可惜,以她的身高,根本就打不到安妮的臉,她的巴掌重重的落在了安妮的胳膊上。
聲音很大,梁老太自己的身子都一個踉蹌,顯是用了全身的力氣。
“你個敗家東西,你個不孝子,我打死你!”
梁老太打了一巴掌,還不解氣,站穩了身子,繼續拍打著安妮的胳膊、肚子。
安妮慌忙閃躲,“媽,媽,我做錯什么了?你為什么打我啊?”
梁老太一手抱著孫子,一手追打兒子,不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她只得停下來,罵道:“你做錯什么了?你還有臉問我做錯什么了?”
“我問你,是你同意徐春妮預支你的工資的?”
安妮點點頭,眼見梁老太一臉怒氣,她忙怯懦的解釋,“媽,紅紅她大病一場,需要補營養,其它四個孩子,身子骨也不結實,需要補身體。他們還要上學,這些都需要錢啊。”
“紅紅,紅紅,又是紅紅,”
因為這個死丫頭片子,自己成了人人唾棄的惡毒奶奶,梁老太現在對周愛紅一肚子怨恨。
這會兒又聽安妮拿著周愛紅當借口,頓時就火了,口不擇言的罵道:“一個賠錢貨,能給口飯吃就不錯了,還補什么營養。早知道因為她惹出這么多麻煩,我當初就直接把她打死了!”
周圍看熱鬧的工人們,聽了這話,一片嘩然。
他們雖然聽說周二勇的親媽差點兒打死了周二勇的小閨女,但流言這種事,水分太多。
大多數人還是不相信一個做奶奶的,真能狠毒到這種程度。
且之前都是聽別人亂傳,遠沒有這種親耳聽聞來得震撼。
他們不敢置信的看著梁老太,看這老太太,跟自家長輩也差不多啊,都是普普通通的老人家,怎么就這么狠毒?
開口動輒就是打死人,她到底還是不是周二勇的親媽?
安妮也是一臉錯愕與受傷,“媽,媽,你怎么能?原來,你、你是真的想打死紅紅啊。”
“媽,紅紅可是我的親閨女啊,你不是說你最疼我的嗎,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該好好對待紅紅。”
安妮說著說著,眼眶紅了,193的大高個,壯碩的東省大漢,硬是委屈得像個奶娃兒。
“哼,我最疼你有什么用?你還不是不孝順我?”
梁老太沒了名聲,也開始破罐子破摔,直接指著安妮的鼻子罵道:“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娶徐家那丫頭,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弄回一個攪家精,害得家宅不寧。”
“以前還只是不懂事,現在更好了,居然敢預支你的工資了。好家伙,一下子就是將近二百塊錢啊,這么多錢,她也敢拿?!”
“哼,我還不知道她,拿了那么多錢,肯定是填送給娘家了。我周家的錢,決不能便宜了外人!”
“我告訴你,周二勇,你趕緊去把那些錢給我要回來。”
安妮吸了吸鼻子,偷偷拿袖子擦掉眼角的淚,梗著脖子,執拗的說,“媽,春妮不是個不懂事的人,她也沒有把錢拿給娘家,而是用來照顧五個孩子了。”
“你到底去不去把錢要回來?”
“不去,愛國他們也是我的孩子,紅紅差點兒沒了,我不能再委屈他們了。”
“好啊,好你個周二勇,你個忤逆不孝的,我、我這就去找你們廠領導——”
梁老太也是真急了,這些話,連腦子都不過一下,就脫口喊了出來。
她這么一說,安妮更加難過與傷心了。
這回,看熱鬧的吃瓜群眾都看不下去了,紛紛出言勸解——
“哎呀,二勇媽,二勇已經夠孝順的了,他平時怎么對你的,我們這些工友都看在眼里,就算是廠領導,也要講證據,講道理啊。”
“就是就是,現在哪兒還有結了婚、生了孩子的兒子,十幾年都讓媽媽代領工資的?”
“可不是,周二勇為了孝順你,連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你再說他不孝順,可就有些昧良心了。”
“對啊對啊,為人父母的,也要為兒女考慮一下,總不能為了偏心別的孩子,就把老實人往死路上逼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只把梁老太說得面紅耳赤。
她雖然想破罐子破摔,可到底面皮兒還沒有修煉到家,聽到眾人的非議,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扭頭又看到安妮受傷、絕望的表情,心里一凜:她今天這是怎么了,莫非是撞客了?怎么什么話都敢往外說?
她雖然偏心其它兩個兒子,可也不是真的不在乎二兒子。
只是做父母的,都有點兒劫富濟貧。
二兒子跳出農門,捧上了鐵飯碗,一輩子吃喝不愁。
可老大老三還在土里刨食,靠天吃飯的日子著實辛苦,梁老太便想幫襯一下。
但這并不意味著,她為了逼迫老二就范,就會狠下心來毀掉他的前程。
她、她怎么就說出“找領導”的話,這不是要把老二的工作鬧黃了嗎。
梁老太滿心焦躁,更有種莫名的恐懼。
低著頭,渾身都散發著悲傷氣息的安妮,悄悄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