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那日在馬忠耳邊說那些話，有兩個目的。
第一，她就是想懲戒一下馬老娘，“秦猛”為了妻子已經數次立威，結果這個老潑婦倒好，竟當著眾人的面針對王氏，顯然不把“秦猛”的立威放在眼里。
馬老娘都這般挑釁了，安妮若是不搞點小動作，真是妄為“護妻狂魔”。
第二，安妮也是真心為馬忠考慮。
不管馬老娘為了什么，她對著同陣營的人下手，顯見她已經狂悖、無知到了沒有底線。
若是馬忠再縱容下去，早晚有一天，馬老娘會給馬忠、乃至整個馬家招來塌天大禍。
安妮提醒馬忠，也是想讓他在馬老娘沒有變得無可救藥之前，穩妥的處理一下。
而在安妮的想法中，所謂的“處理”，約莫就是把人送去京郊的莊子，好吃好喝好穿的供著，只求她不要再出來蹦跶。
實在不行，就打包送回老家。
馬忠的老家也是個貧困的山區，交通不便，民風淳樸，就算馬老娘作天作地，也不會鬧出什么大麻煩。
但，安妮萬萬沒想到，馬忠會這么狠，直接要了自己親娘的命。
表面上看，馬老娘是被兒媳婦失手殺死的。
可問題是，那位忠勇侯的夫人也只是尋常婦人，雖然會拿著刀嚇唬人，卻也不是敢殺人的性子。
且如果真是“誤殺”，人都有求生欲，那位侯夫人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孩子，也會辯解、掙扎一下。
但，侯夫人卻利索的自我了斷了，仿佛事先計劃好一般！
侯夫人為何會這般？
“約莫馬忠對自己老婆威逼利誘了。一方面跟她‘分析’，馬老娘偏愛小兒子，對他們夫妻都不待見，馬老娘的富貴日子還要依靠馬忠，再鬧也不會要了馬忠的性命，但侯夫人就不一定了。”
“事實上，進京不到兩年，馬老娘也確實往死里折騰過侯夫人幾次，只是侯夫人敢鬧，直接將事情扯開，這才稍稍震懾了一下馬老娘。”
“但有個一心想要兒媳婦死的惡婆婆，兩人之間早已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敵。與其有朝一日被婆婆害了，還不如——”
安妮暗自忖度著馬忠可能會對妻子說的話，愈發感嘆于馬忠的狠與絕。
“恐嚇完了，接著就是利誘。呵呵，馬忠應該跟妻子許了極大的承諾，比如不續弦，比如讓兩人所出的長子繼承爵位！”
安妮摸著下巴，大致推測出了馬忠的計劃。
至于她的猜測準不準，也好驗證，只需看馬忠接下來的行為就可以判定。
果然，侯夫人誤殺了馬老娘，屬于大不敬，按照律法和習俗，不該被葬入馬家的祖墳。
但馬忠跪地哀求，一個七尺高的漢子，硬是哭得像個孩子，“她確實不該，可她也已經知道錯了，并一命相抵……不管怎樣，她在我外出征戰的時候，替我侍奉父母、生兒育女，于馬家，也是有功勞的。”
“都怪我不好，沒能處理好她與母親的關系，弄得兩人勢如水火，最終造成這般慘劇。”
“人死為大，且她并不是有意，而是誤傷，所以，她還是我馬家婦，死后也當葬入我馬氏墳塋，享受馬氏后人的香火。”
馬忠說得入情入理，馬家族人們也想起了侯夫人的好。
當年馬忠外在帶兵，整個馬家全靠侯夫人一個弱女子支撐，她、也確實不易！
而馬老娘，雖然逝者為尊，但馬家人心里也清楚，這位真心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她的種種鬧騰，就算是仙女給她當兒媳婦，也能被逼成惡婦。
唉，冤孽啊，這都是冤孽！
馬忠說服了族人，又在馬老娘、侯夫人相繼下葬后，不止一次的對外人表示，他與妻子乃結發妻子，且膝下已有二子二女，家族承嗣不成問題。
且最小的女兒也已經十歲了，不需要女性長輩的撫養。
所以，他不再續娶。
馬忠這番言論，著實給他刷了一把好名聲——念舊重情，實在真性情的好男兒啊！
三個月的熱孝一過，在家守孝的馬忠悄悄給圣人上了一道請封世子的折子。
太極宮。
圣人摩挲著馬忠送來的請封折子，神情有些復雜。
他用指甲在馬元慶的名字下面掐出了一道痕跡。
“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馬元慶是馬忠的嫡長子？”
圣人的句式是疑問，但語氣卻深知篤定。
常內侍小心翼翼的覷了一眼圣人的臉色，謹慎的回了一句，“是！”
圣人面兒上不顯，心里卻一聲嘆息。
唉，馬忠啊馬忠，朕以為對你也算了解，但，你還是給了朕一個“驚喜”啊！
這般果決，這般謀劃，若不是錦鱗衛無孔不入，只看馬忠呈現出來的場景，興許圣人就信了他！
理智告訴圣人，馬忠這么做應該是最利索、最有效的，因為馬老娘就是個禍頭子。
如果不及時遏制，將來她肯定會把馬忠、乃至整個馬家拖入深淵。
但，圣人還是一想到這些就有種心底發寒的感覺——那可是馬忠的親娘啊。
就算偏心，就算能作，也是對馬忠有著生養、撫育大恩的人。
他、他竟然能這般決絕的把人弄死！
對待自己的生身之母都如此絕情，那他對別人還能赤城嗎？還能毫無保留、無怨無悔嗎？
哪怕這個“別人”是他的君主，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
圣人自己都不敢確信。
“去，把秦猛叫來。”
圣人沉默片刻，隨手在馬忠的請封折子上寫了個“準”字，就把折子丟到了一邊，然后吩咐道。
常內侍有些疑惑，不是正在說馬家的事兒嗎，怎么忽然又讓秦猛進宮？
但作為一個優秀的內侍，常內侍心中不解，卻不敢有絲毫怠慢，趕忙下去吩咐人去秦家傳口諭。
一個時辰后，安妮氣喘吁吁的跑了來。
隆冬時節，她硬是弄出了一腦門的汗，顯是得了口諭就緊趕慢趕的進了宮。
圣人見了，陰郁的心瞬間得到了治愈。
尤其是看到“秦猛”特有的磕頭模式，聽到砰砰砰的聲音，圣人愈發高興了。
“行了行了，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是朝中重臣，不要這般行禮，沒得被人笑話！”圣人心里熨帖，嘴上還要說教兩句。
安妮卻一臉憨笑，“在圣人面前，臣永遠都是當年的小野豬。別人想笑話，盡管笑話去，他們如何明白圣人對臣的天恩厚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