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把帳篷砸得劈啪作響,恍然間像是激昂的鼓聲。
等蟲柳枝條把所有帳篷里的蜱蟲清掃完一遍后,時間已經到了晚上,整個大草原被籠罩在了沉沉夜幕里。
帳篷中,葉羲點燃了一根蠟燭。
一點明亮的黃色燭光頓時照亮了四周。
這蠟燭是他從九工部落那里帶回來的,如今就只剩下兩根,不過這種蠟燭制作得跟手臂一樣粗,非常經用。
“咦,羲巫大人,這又是什么?”
眾人乍然又在葉羲手里見到一樣從來沒見過的新鮮事物,不禁瞪大了眼睛。
連日暴雨,使得火把根本點不亮,大家已經做好在黑暗里過一夜的準備,結果葉羲現在居然冷不丁又掏出了這樣一根神奇的東西……
一股幽幽的蜂蠟香氣隨著燭光散發開來,眾人鼻子聳動。
“好香啊,你們聞到沒有?”
“聞到了聞到了,而且你們發現沒有,這東西居然不冒煙!”
眾人越看越稀罕,全都嘖嘖稱奇。
燭光把葉羲的臉照成暖黃色,他的臉上像罩著一層柔光一般,看起來溫暖極了。面對著眾人的詢問,葉羲淺笑道:“這個東西叫作蠟燭,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等以后安定下來,我可以教大家怎么制作。”
大風帶著水汽從帳篷的縫隙里吹進來。
葉羲趕緊用一只手護住燭光。
在眾人還圍著葉羲問蠟燭的事時,細心的鶻酋長察覺出了葉羲眉宇間帶著疲色,不禁勸道:“羲巫,您坐下來吃點兒東西,趕緊休息吧!這都忙了一整天了!”
“是啊,你今天剛從外面趕回來,結果我們還勞累你忙前忙后的……”蟄部落酋長面帶羞愧。
其他人也不禁內疚起來。
有心人都可以看出,葉羲剛回來的時候面色疲憊,一路上肯定沒有休息好,結果回到隊伍后又忙碌個不停……
眾人心里都過意不去。
葉羲搖了搖頭:“不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他確實很累,為了盡快趕回來他兩夜未眠,結果白天一會忙著圍獵一會又忙著去獵殺恐龍,這會眼皮都快耷拉下來了。
不過他的肚子倒是不餓,剛才在蟲柳忙碌的時候抓緊時間吃了點生肉,現在血腥氣還不停地往喉嚨里冒,讓他有些惡心,一點也不想吃東西。
葉羲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來。
他看著眾人道:“我知道我們隊伍里有很多人被蜱蟲咬了,而且身體狀況很不好。”
“現在各部落的酋長都在這里吧?你們馬上回到各自的帳篷里,把自己部落里被蜱蟲叮咬情況嚴重的人都帶到這里來,咱們現在先把他們給治好了。”
眾酋長聽完葉羲的話愣在了那里。
原來羲巫強撐著不肯休息,是為了治那些被蜱蟲咬了的人……
看著葉羲那一雙疲憊的、泛著紅血絲的眼睛,所有人不知怎么的,胸腔涌動起一股陌生的情緒。
一時沒有人說話。
最后,還是牛角酋長最先打破沉寂,他對著葉羲彎下頭顱,右掌成拳,咚地一聲重重敲了下胸口,接著直接轉身鉆出帳篷,走進了夜色雨幕中。
一個個酋長也回過神來,像牛角酋長一樣,緘默著捶胸向葉羲行禮,再一個個走進雨幕中。
雨聲淅瀝。
葉羲長嘆一聲,拿著蠟燭在席地坐下,默默等他們回來。
他所在的這頂帳篷底下鋪的是那張大恐龍皮,平滑而整潔。而且大家因為尊敬他,還用絞干的麻布細細地擦過水漬,所以地上十分干凈,完全不用擔心弄臟衣服。
過了會兒,被蜱蟲叮咬,癥狀嚴重的人被大家或背或扶地帶到這個帳篷。
總共有兩百多個人,大多是小部落的普通人。
葉羲隨意找了個狀況最嚴重的,已經陷入昏迷的中年人,蹲在他身邊一把扒開他身上的獸皮衣。
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他的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鉆入肉中的蜱蟲,叮咬的傷口周圍出現了充血、水腫和炎癥的癥狀,看上去沒有一片好皮,簡直觸目驚心。如果密集恐懼癥患者見到,恐怕會直接昏厥過去。
周圍的人群中,巴木神情緊張。
因為這名昏迷的中年男人正是他的阿父,他原本以為已經沒救了的阿父。
葉羲手拿蠟燭,突然把蠟燭燭身微微傾斜。
啪塔一聲。
一滴滾燙的蠟燭油滴到了其中一只蜱蟲身上。
那只蜱蟲被燙得在肉里微微掙扎起來。
漸漸的,蜱蟲不再動彈,顯然是已經死了,只是不知道是被燙死的,還是被蠟油悶死的。
葉羲問別人拿來一根細骨針,就著燭光,把蜱蟲尸體從肉里挑了出來。
取出過程異常順利,因為那只蜱蟲已經死了,沒有出現蜱蟲腦袋留在肉里的情況。
葉羲故技重施,把一滴滾燙的蠟燭油又滴到了另一只蜱蟲身上,正想再次下針時,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輕怯的女聲:“羲巫大人,接下來不如交給我做吧,我保證能做好!”
葉羲轉頭,見雉目正目光懇切地看著自己,烏黑的雙眼波光閃動,里面有著藏得很好的心疼。
四目相對。
葉羲心頭一震,內心有所觸動,怔在原地半響才把蠟燭和骨針交給了雉目,并溫聲道:“那就麻煩你了。”
雉目很開心地接過蠟燭和骨針,像拿到什么寶貝似的,發自內心地笑了開來。
她的手比葉羲要巧多了,挑蜱蟲尸體時更快也更準,很快把巴木阿父身上的蜱蟲全部清理干凈,連藏在耳后的蜱蟲都沒有放過。
只是巴木阿父依舊沒有醒來。
因為他全身的蜱蟲雖然挑干凈了,但由蜱蟲引發的森林腦炎依然沒治好,自然醒不過來。
于是葉羲請葉部落的醫巫出手。
葉部落巫自然無有不應,立刻動手治療。
很快,巴木阿父那死人般的臉色開始恢復血色,雖然依舊昏迷著,但臉頰通紅氣息有力,顯然是恢復健康了。
巴木看著撿回一條命的阿父,激動到不能自抑,竟噗通一聲對葉羲跪下,泣聲道:“謝謝羲巫大人,謝謝羲巫大人!”
雖然是雉目動手把所有的蜱蟲挑出來的,雖然是葉部落的醫巫出手救治的。但巴木知道,如果沒有葉羲,雉目想不到用蠟油燙蜱蟲的辦法,把蜱蟲全都取出來,而葉部落的醫巫不會放下身段去救這么個素未相識的普通人。
誰的功勞,巴木心里明白的很。
葉羲把巴木扶起來:“把你阿父帶下去吧,好好照顧他。”
巴木不敢多說,心頭懷著無盡的感激,背著阿父走出了這個帳篷。
一個病患救治回來了,剩下的就好說了。
葉羲挑選了幾名手巧的人,讓他們輪流用蠟燭油燙蜱蟲,再用骨針挑出蜱蟲尸體。他又把各部落的醫巫全都叫過來,給他們各自分配了任務,囑咐他們一定要把生病的人治好。
此時各部落沒有一個人不尊敬葉羲,沒有一個人會違背葉羲的吩咐,就是身份尊貴的巫也一樣,大家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任務,沒有絲毫不甘愿。
昏黃的燭光里,大家分工有序,漸漸忙碌開來,拯救著一個個陷入危境的生命。
空氣中籠罩著一種令人心安的靜謐與溫馨。
夜漸漸深了,葉羲再也撐不住,躺在帳篷的角落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