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空往下看?
葉羲抬頭望向天空。
透光光幕能看到被映照得有些發碧的天空,幾頭強大兇禽穿過氏族的防線,殺到了領地上空。有氏族戰士騎著飛禽追了上來,雙方激烈地搏斗在一起。
羽毛和血液不斷地往下掉落,羽毛落到光幕上后變成炭痕,然后被徹底吞噬,血液落到光幕上后則瞬間蒸發,光幕上什么都不剩。
葉羲的好奇心到達了極點。
如果此時鸑鷟在身邊,他一定會破開光幕騎著鸑鷟沖向天際,然后站在天空中好好看看底下。想知道除了看到氏族和兇獸潮交戰時密密麻麻的景象,還會看到什么。
但鸑鷟并不在這里,他也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觸碰到氏族的那根線,不能再繼續問下去了。
“抱歉。”
葉羲向族老道了聲歉輕輕一躍跳到附近的屋頂上。
他握著骨杖,望向遠方的戰場。
貍氏人也都安靜下來,不論大人還是小孩,都和葉羲一樣靜靜地看向遠處的戰場,同時心中默默為自己的族人,以及蒼氏、鯀氏、有厭氏等十一個氏族的同伴祈禱。
領地外。
血腥的戰斗還在持續,澎湃的煙塵中,兇戾的吼聲和唳鳴聲交織,兇獸的血肉飛濺,戰士和戰獸的血肉也在拋灑。
天空黑壓壓的全是兇禽,密集得一絲光都透不下來,像厚厚的烏云遮蔽在天際。地面持續震顫,即使遠離戰場的領地內,地面上的石子也像在震動的鼓面上似的跳躍不止,葉羲腳下的石屋甚至在搖晃。
屋頂上視野更好一些。
戰場恢弘的畫面鋪展在葉羲的眼前。
各種各樣的兇獸巨蟲匯集在一起,連食草類的群居兇獸,都帶著全族出現在這里,猩紅著眼,像瘋了一樣攻擊氏族人和氏族戰獸。連巨型馬陸這樣脾性溫和的巨蟲,都揮舞著大螯牙,和人類纏斗在一起。
它們連綿成浩浩蕩蕩的海洋,望也望不到邊。
葉羲毛估一下,估計兇獸潮中兇獸兇蟲的數量超過百萬,而氏族奔赴戰場的戰士和戰獸則逼近千萬,這樣的規模,已經不是戰斗,而是戰役了。
面對著來勢洶洶的獸潮,氏族不僅派出十倍于敵方的戰力,而且看起來訓練有素,大型戰獸攔截大型兇獸,天空的和天空的交戰,地面的和地面的交戰,能鉆地的自有能鉆地的在地底攔截,一絲不亂。
葉羲看著看著心中無限感慨。
“也不知要有多少次戰役才能訓練到這種程度啊。”
“周圍之所以全是荒漠,想來除了環境問題外,和頻繁的兇獸潮也離不開關系。如果這樣的兇獸潮每年都要來幾次,那再頑強的草木也得被踏沒了。”
“也只有氏族這樣古老又底蘊深厚的存在,才能在這樣規模的兇獸潮沖擊下一次又一次地存活下來。
“雖然這么想很卑劣,但是,幸好這樣的獸潮沒有發生在羲城周圍……不然,羲城恐怕連一個呼吸都堅持不住,就會被踏成廢墟。”
“如果這樣的獸潮是常事,就難怪氏族從東邊撤離了,少一人就多一分危險。”
這時葉羲感到右方有黑影照來。
他轉頭望去,發現那座接天連地般壯觀的骨塔周圍,有五頭祖獸級別的龐大極樂鳥在進攻。那座骨塔的周圍是沒有防御護罩的,就這么裸露在外,雖然高大,但在祖獸級別的兇禽面前看起來就像積木一樣容易摧毀。
葉羲不由為骨塔擔憂起來。
就在他以為骨塔會被五頭極樂鳥摧毀時,異變陡生。骨塔眼窩處,驟然發出一點璀璨碧色光芒!緊接著五頭極樂鳥像被折斷了翅膀,哀叫著盤旋往下落。
剛落了百米左右,猶如煙花轟然綻放,五頭極樂鳥在半空中爆成五團壯觀的血霧。
葉羲瞳孔縮緊。
即使是他,也沒信心同時對付五頭祖獸級別的極樂鳥,更別說輕輕巧巧一擊就讓它們死無全尸,化為血霧。
難道骨塔上居住的……是祖巫?!
像夏蒼祖巫一樣的祖巫??!!
想到這里,葉羲激動得渾身都戰栗起來,根本無法平靜。
氏族竟然有祖巫!!這個時代竟然出了一位像夏蒼祖巫一樣強大的存在,這如何能使人平靜下來!這恐怕是這趟氏族之行最大的收獲了!
葉羲從屋頂上跳下,深吸兩口氣勉強穩住情緒后,急切地問貍氏族老:“骨塔上居住的……可是你們的祖巫?”
等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貍氏族老表情變得疑惑:“……祖巫,祖巫是什么意思?”
葉羲:“就是比元巫更強大的巫!”
貍氏族老恍然:“您是指我們大元巫啊……”
“大元巫?”
說到大元巫貍氏族老的神情都變得恭敬起來:“大元巫就居住在骨塔之上,如果您說我們氏族有比元巫更強大的巫,那么就是大元巫了。”
葉羲:“雖然有些冒昧……但是,我能不能見一見大元巫?”
貍氏族老搖了搖頭:“大元巫已經很久沒從骨塔上下來了,就是我們貍氏的幾位元巫,也很久沒有見到過大元巫了。”
葉羲失望無比,遙遙地望向那座骨塔。
骨塔以天空為背景,又仿佛徹底融在了天際中,因為有那位大元巫的存在,這座讓人毛骨悚然的超巨型骸骨,又籠罩上一層神秘又讓他向往的色彩。
這世上唯一的一位活著的祖巫,離他就只有數萬米的距離,可他卻無法見上一面,這是多么令人扼腕的一件事情。如果在氏族領地沒有機會,以后回到羲城就更希望渺茫了。
臨近黃昏。
兇獸潮平息了,不是擊退,而是徹徹底底地被留在了領地之外。
各種生物的鮮血將沙地染得血紅斑駁,風吹來,一陣一陣的血腥味,濃郁得令人作嘔。
籠罩在領地上空的光幕隱沒,氏族人鏖戰歸來,他們渾身像被血和沙洗過,渾身沒有一塊干凈皮膚。他們略帶疲憊地騎著戰獸,拖著一頭頭龐大的兇獸尸體,向領地走來。
除了兇獸尸體外,有的人表情沉默地扛著自己族人的尸體,仍由尸體上的血滴滴答答從肩膀上流淌下來。還有的人淚流滿面地拖著自己戰獸的尸體,哪怕自己受了重傷,步伐艱難地幾乎走不動。
兇獸兇蟲的尸體全部被拖到了領地邊緣的空地上。
除了部分特別珍貴的大荒真種和祖獸的尸體,以及一些特殊的蟲尸外,所有的兇獸兇蟲尸體都任意取用,因為實在太多了,要分的話要耗費太多功夫。
戰獸的尸體由各自的主人安置,而族人的尸體,則全部被送到各自的氏族內,一具具緊密地排列在空地上。
隨著數量增多,空地逐漸形成一片密集的尸林。
葉羲原本還在遺憾骨塔祖巫的事,但看著一具具被扛過來的貍氏族人遺體,他的心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這里最起碼有五六萬具尸體了,即使羲城最危難的時候也沒死過這么多人。
而如果貍氏就有五六萬人死亡的話,那么想來十二個氏族加在一起,犧牲的人在六十萬以上。
原始時代六十萬人口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比一個超級部落的所有人口都多了啊。
夕陽西下。
貍氏領地內,所有人都在忙碌著。
醫巫在人群中穿梭,為戰斗中受傷的人和戰獸治療。留守在領地的人,不斷尋找自己親人的身影。還有的人心驚膽戰地在尸林中逡巡,看有沒有自己認識的人。
與兇獸兇蟲交戰而死的人是很難擁有完整尸身的,擺放在空地上的尸體也是,死狀皆慘不忍睹,血水不斷從殘破的軀體中溢出,整片尸林的地被染成褐紅色,看起來觸目驚心。
貍氏族主走了過來。
這位魁梧的中年戰士也是渾身浴血,頭發胡須都黏在一起了,身上穿著的獸皮更是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整個人血腥味沖天,再加上身上還未完全褪去的殺意,整個人像是尊蠻荒殺神。
就是這么一位殺神,走到尸林邊緣后就一直默默地看著這一地尸體,然后一言不發,背影都顯得有些佝僂了。
其他參戰的貍氏戰士也站在尸林邊緣,沉默地看著死去的同胞。
不知有誰先開始低聲吟唱。
“狂風呼嘯,黃沙遮天,氏族祖先啊,見到你們連狂風都會退縮,見到你們連黃沙都會膽怯。大海翻滾,海浪撲臉,氏族子孫啊,見到你們連大海都會畏懼,連海浪都會退卻……”
嗚咽的晚風里,對著尸林唱歌的戰士越來越多,歌聲越來越渾厚。
葉羲不敢打擾他們,握著骨杖遠遠地站在角落。
“葉羲哥哥,你在這里!”
阿織高興地大叫。
她被聽綠耳送到了蒼氏領地,一直沒等到葉羲回來,她找了好久,終于在貍氏領地內找到了葉羲。
“噓”
葉羲豎起一根手指,示意阿織安靜。
尸林周圍圍著的貍氏人越來越多,大家重復地唱,重復地唱。得知親人死訊的人在尸林中不斷尋找遺體,歌聲里間或有撕心裂肺的喊聲,以及嚎哭咒罵聲。
“阿爺你在哪啊!我找不到你!”
“阿父我不要你死!阿父你在哪啊?!”
“祖先你怎么這么狠心啊,為什么對你的后人這么狠心啊!”
周圍的歌聲變得更加響亮。
“狂風呼嘯,黃沙遮天,氏族祖先啊,見到你們連狂風都會退縮,見到你們連黃沙都會膽怯。大海翻滾,海浪撲臉,氏族子孫啊,見到你們連大海都會畏懼,連海浪都會退卻……”
“英勇的族人啊,安心的去吧,來到祖先的面前,去訴說你的勇敢。英勇的族人啊,安心的去吧,你的故事會由我們傳頌,你的祖先以你,你的后代會以你為榮……”
足足唱了二十遍左右。
貍氏族主抬手,示意大家不要再唱了。
他看著滿地密密麻麻的尸體,握緊滿是血漬的拳頭,臉色逐漸猙獰起來。好半響,他才依照慣例,一字一頓帶著大家喊道:“祖先以你們為傲,后代會以你們為榮!”
“其他人撤離!”
“堆尸,鋪草!”
周圍的戰士們在親屬的哭嚎聲中,將一具具尸體拖起來堆疊到一起,一直堆成幾百堆高高的尸山,接著在尸山周圍蓋上一種厚厚的淡紅色干草。
貍氏族主來到最龐大的一具尸山前,紅著眼道:“我們貍氏人的血肉不會讓蟲子啃食。”
說罷,他朝蓋著干草的尸山丟進一顆燃燒著的火石。
“轟!”
也不知道這淡紅色干草究竟是什么草,火石丟進去后,整座尸山熊熊燃燒起來,火焰沖天,熱焰逼人,比尋常火焰溫度要高許多。
火光將周圍貍氏人的臉映照得通紅,大家站在周圍,遠遠地看著這幾百座火焰山。
一刻鐘后,火焰漸漸熄滅了。
尸山被焚燒成了一堆堆烏黑的焦炭,大家走上去,不顧余燼的炙熱,用手將焦炭全部扒到一邊去,再將一具具骨架從里面給拖出來。
六級以上的戰士骨骼是怎么燒都燒不黑的,大家仔細將覆在骨骼上的焦炭片給一片片挖干凈,再將灰塵給吹走,最后整理出一具具干凈雪白的骨架。
真的非常干凈,火焰將所有的血肉都燒沒了,只留下潔白晶瑩的骨骼,還有小小的像鉆石一樣的核。
葉羲正在怔怔出神,一頭兇隼忽然飛掠過葉羲身邊,有個人從那頭兇隼身上砰地跳下。
他回神定睛一看,發現是蒼辛。
蒼辛是來找葉羲的,她眼神復雜地看了葉羲一眼后,道:“大元巫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