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板終是放不下與他共患難過的伙計,咬咬牙給蘇妙讓了一百兩銀子,并將廚房的人和店里的伙計全部集齊,一一向蘇妙介紹了每個人的職務和特長,話語中不乏夸張的贊美之詞,無非是想幫他們在蘇妙面前留個深刻的印象,好受重用。鴿子樓的人對鐘老板終于將鴿子樓賣出去既不舍又心痛,在這樣的情況下鐘老板還記掛著幫他們安排日后的生計,一個個感動得甚至紅了眼眶。
蘇妙覺得鐘老板是個不錯的人,對鴿子樓的地段價格還算滿意,也就痛快地決定下來,當場與鐘老板簽訂契約,爽快地付了款。
鐘老板的行李差不多都收拾完了,答應當天就搬離。蘇妙因為決定要翻新鴿子樓,先散了鴿子樓的人,讓他們留下住址,等酒樓重新開張時再通知他們回來。鐘老板很怕自己走后她反悔,蘇妙連續承諾了好幾次一定會接收他的老員工,他才放下心來。
契約簽訂好之后,確認無誤,鐘老板跟蘇妙一起去衙門備了案。也不知是不是秦安省被朝廷整治了的緣故,如今的豐州衙門辦事效率極高,付了手續費,蘇妙當天就拿到了變更后的房地契,上面清楚地寫著蘇妙的大名。雖然因為她是女子,要比男子多花一筆手續費,不過酒樓過戶成她的名字,拿到房地契的那一刻她還是很開心。
“這么高興?”回味望著她雖然竭力壓抑卻仍在歡喜上翹的眉梢,忍俊不禁,問。
“嗯!”蘇妙看了他一眼,認真點點頭。
回味見她竟然一本正經地承認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回到鴿子樓時。鐘老板的兒子已經將東西收拾好裝車了,他們在豐州有房子,樓里并沒有太多行李。
鐘老板負手立在鴿子樓前,此時已經是黃昏,殘陽如血,他滿眼惆悵地望著掛在門上的燙金招牌,良久。輕嘆了口氣。
“鐘老板。要不,把招牌拿下來帶回去吧?”蘇妙含笑說。
“這鴿子樓已經過給姑娘了,招牌按理也是姑娘的。若姑娘不想要,隨便處置便是了。”鐘老板是個很遵守規矩的人,通常酒樓出兌都會帶上招牌,除非牌匾有什么特殊含義。那也需要提前說明。更何況灰溜溜被擠走的鐘老板,看見這塊匾額時想必內心很復雜。
“我不會繼續留用這塊匾。丟了又太可惜,還不如鐘老板摘了帶走。這塊匾是鐘老板努力了許多年的見證,不管期間生了好的還是不好的,總之是見證了鐘老板過去那些數不清的日子。對個人來說應該算得上意義重大吧。”蘇妙望著鐘老板詫然的臉,笑說,“把匾帶回去。說不定哪一天這塊匾又會掛在鐘老板的酒樓上呢。”
鐘老板怔怔地望著她,良久。亦微笑起來:“姑娘說的是,這塊匾陪了我整整三十年,雖然鴿子樓從曾經的賓客滿座變成了如今的慘淡冷清,即使如此,真要丟下心里還是會舍不得。這塊匾我帶走了,多謝姑娘。”
蘇妙莞爾一笑。
鐘老板吩咐兒子架梯子將鴿子樓的牌匾摘下來,鴿子樓已經正式閉店,原來的伙計也都收拾好東西跟著鐘老板一起離開,臨走前鐘老板對蘇妙說:
“我也沒有什么能夠幫助姑娘的話,雖然佟四少擠垮了鴿子樓,但歸根結底是我的手藝比不上人家,輸得慘我也認了。聽萬老板說姑娘的手藝比一品樓的廚長毫不遜色,我就在這里祝姑娘日后財源廣進,生意興隆。”他笑著拱了拱手。
“多謝鐘老板吉言。”蘇妙福下去,含著笑說。
鐘老板一行人離開鴿子樓,蘇妙一直目送他們走遠了,才轉過身,冷不防看見正坐在一樓窗臺上背靠窗框一副懶散閑適做派的回味,嚇了一跳。這人也不知道坐在這里多久了,說不定他從一開始就坐在這兒只是她沒現罷了。眉角狠狠一抽,她無語地問:
“你坐在窗戶上干嗎?”
“吹風。”他言簡意賅地回答了兩個字。
大冬天吹風,他有毛病吧?
蘇妙順著門前臺階匆匆跑上去,邁過門檻,關上大門,走到窗前對回味說:
“關于你借給我的那五百兩,還是按照約定,按月還你,利息按年算,三分利。”
“嗯。”回味點點頭,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提這個。
蘇妙見他應了,不再理他,轉身向內院走去,才走出內院與酒樓相連的門就聽見蘇嫻和蘇嬋在院子里爭執不下。
“憑什么你要住大的?”
“那憑什么你要住大的?”
“我是你大姐,你懂不懂什么叫‘長幼有序’?”
“我是你妹妹,你懂不懂什么叫‘愛護幼小’?”
“死丫頭,你也就這時候才牙尖嘴利!”
“誰讓你一點大姐的樣子都沒有總是占我便宜!”
“嬋兒,大姐,你們別吵了,這兩間房雖然大小不一樣,但都很好,住哪間都一樣的!”純娘傷腦筋地訕笑著,小聲勸道。
“怎么可能一樣!”蘇嫻蘇嬋一齊對著她嚷起來,把純娘嚇得倒退半步,額角掛起一粒大大的汗珠。
“房間分配的問題住進來時會抽簽,再說還沒改建呢,你們吵什么?”蘇妙走過來,無語地說,頓了頓,又道,“我先說好,這里的房子雖然看起來比咱家好,也比咱家大,數量卻沒咱家多,女人們要兩個人一間。另外煙兒和小味味要單獨一間房,原因嘛,煙兒是考生,小味味是金主,就這么簡單。你們過來一下,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又有什么事,你不能一口氣說完嘛!”蘇嫻不耐地抹了抹鬢,“都是因為你磨蹭磨蹭我下午才沒去成銀樓,這臭丫頭還因為屋子跟我爭個沒完,你們一個兩個什么態度。老娘是你們大姐,好歹給老娘尊重點嘛!”
“尊重與否與長幼無關,完全看有沒有值得被尊重的品格。”蘇嬋哼了一聲,淡淡地說。
“嬋兒這話聽起來好有文化!”蘇妙吃驚地贊嘆。
“你們兩個死丫頭,都想被老娘撕了嘴嗎!”蘇嫻火冒三丈,很兇地嚷起來。
于是蘇嬋蘇妙閉了嘴,純娘因為無語。只能呵呵地笑。
鐘老板夫婦過去住在酒樓里。因而三間正房打掃得還算干凈,姐妹四人進了堂屋,在圓桌前坐下。純娘點亮燈燭。燭影在斑駁的墻壁上輕盈地搖曳著。
“配股?”當蘇妙話音剛落時,蘇嫻、蘇嬋、純娘全都吃了一驚,異口同聲地低呼道。
“沒錯,我會根據你們每個人投的錢按比例配股份給你們。日后酒樓盈利,你們會按照配股的比例抽取分紅。每年結算一次。酒樓盈利越高,你們賺的也就越多。這算是工錢之外的花紅,只要酒樓一直營業,即使你們出嫁了。這筆分紅也一樣不會取消。”
“你這還真是讓人吃驚的決定!”蘇嫻秀眉微挑,輕幽緩慢地說,頓了頓。哧地笑了,“不過這么一來就能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也不用擔心沒兒沒女孤獨終老了呢!”
這的確是一個令人吃驚的決定,以蘇妙的手藝,這么大的酒樓擁有很大的展前景,未來必會創造出更多的財富,跟這樣的展前景相比較,她們付出的那點銀子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這一點她們心里都清楚。
蘇嬋半低著頭,一言不。
純娘卻是心慌意亂起來,連連搖頭拒絕說:
“妙姐姐,我一共才出了二十兩銀子,又不多,我若是因為這個就要分紅什么的也太厚臉皮了,我就不用了!”
“沒關系,雖然你的分紅可能不太多,但日常生活足夠用了,這也算是我給你的保障,日后即使你厭煩了唱曲也能衣食無憂地好好思考后半生,你只要孝順好你爹就行了。”蘇妙含笑對她說。
純娘臉漲紅,聽她這樣說她也不知道該再拒絕什么,心里翻江倒海的,說不出的激動感激滋味讓她隱隱有種想哭的沖動,望著她,重重點了點頭。
“還有煙兒,我占最多所以煙兒那份從我這里出,但不是現在,要在他長大成人之后。”蘇妙繼續說。
“沒錯,小孩子太早接觸銀子會壞了性子,若是因為手里有錢結識了壞女人就更糟了,現在還是要讓他一心一意地念書,其他的等大一點再談。”蘇嫻隨聲附和道。
蘇嬋亦點了點頭。
姐妹三人達成共識,又商量了酒樓的改建和伙計的分配問題,一直折騰到子時,純娘打掃過床褥之后早就因為插不上話靠著床柱昏昏睡去,蘇嫻蘇嬋也困倦起來,去隔壁房間休息了。
蘇嬋和蘇妙都有意愿讓程鐵重新回歸,蘇嬋說明日一早她會去探望程鐵。為程鐵的愛徒,她說話比蘇妙說話要管用得多。
蘇嫻蘇嬋走后,蘇妙一個人修改酒樓翻新的平面圖,直到四更天,隱隱有梆子聲傳來。蘇妙停住筆伸了個懶腰,望向窗外濃濃的夜色,手持燭臺進入酒樓內部,順著樓梯登上二樓,卻被突然映入眼簾的人嚇了一跳!
回味坐在二樓窗戶上,雙腿漫不經心地屈起,懶洋洋靠著窗框,靜靜地望著豐州城的夜景。
“大半夜你坐在這里干嗎?”蘇妙嘴角一抽,嚇死人了,她還以為有鬼!
“大半夜你跑上來干嗎?”回味望向她,反問。
“我來看看該怎么改建包廂更合適。”
回味平淡地嗯了聲,扭頭繼續望向窗外:“下雪了。”
“真的?”蘇妙一愣,興沖沖地奔過去,擠開他,探出頭往外瞧,果然看見細小的雪花正自漆黑的天空緩緩落下,“剛才還沒有呢。好久沒下雪了。”她笑意盎然地說。
“要不要上來坐坐?”他拍拍窗臺,大方地說。
“不用了。”她果斷拒絕。
回味似很遺憾,扭過頭繼續望向窗外,不多時,一股猛烈的風撲面刮來,卷了不少雪花,鉆進鼻子里,嗆得蘇妙打了個噴嚏。
回味看了她一眼,解了裹在身上的大氅蓋在她身上。
蘇妙微怔,雖然她同樣高挑,大氅蓋在她身上還是顯得很寬大,幾乎將她整個人蓋住,細密的羽緞之中隱隱泛著一絲淡雅卻馥郁的熏香味道。
“要上來坐坐嗎?”回味又一次邀請。
“不必了。”她拉緊身上的大氅,將自己完全包裹起來,果斷拒絕。
回味看了她一會兒,不再說話,繼續望向窗外,看飛雪潤物細無聲……
為程鐵愛徒的蘇嬋連多余的話都沒說就把程鐵召回來了,程鐵當天就退了租,屁顛屁顛地搬到酒樓來居住。蘇妙留下蘇嬋協助程鐵,又從鴿子樓昔日的員工里挑了兩個實誠的,酒樓的改建工將由他們全權負責。萬老板也十分熱心地幫他們介紹了一個對改建工程很拿手的建筑隊。
這個新年蘇家異常忙碌,不單是酒樓改建、蘇菜館營業這些瑣碎事,過了新年之后的二月蘇煙和寧樂就要下場了。
雖然只是第一輪的縣試,緊張程度卻不亞于高考,過年后蘇煙和寧樂就全面停工專心備考,以至于蘇家每一天都沉浸在恐怖的緊繃氛圍里,蘇老太和胡氏天天去上香祈福,家里不能有一點動靜。蘇煙倒還好,為了爭口氣的寧樂卻瘦了十多斤,每一天臉色都黑中青,仿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考試日期是二月二,龍抬頭的好日子,是個吉兆。
蘇妙因為家中的緊張氣氛一宿沒睡好,天不亮起床,來到廚房,將前一日準備好的粉腸、豬肚用開水汆燙后放入鍋內煮半個時辰,撈起瀝干,粉腸切段,豬肚切成細條狀。將豬腰去臊筋,用開水汆燙后切成小塊。豬肝、豬心、豬瘦肉切塊,洗凈后加入姜絲、鹽、白糖、料酒腌制。泡好的米放入砂鍋,加水煮開,轉中火煮兩刻鐘后改小火慢煲至酥稠狀,將其他材料放入煮好的白粥內,加肉丸、木耳絲煮熟,用鹽胡椒粉調味后,撒上姜絲香菜。
鮮味爽滑,香濃可口,味道醇厚。
“這是什么東西?”回味從后面走過來,盯著一鍋豬雜粥,愕然詢問。
蘇妙微微一笑:“狀元及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