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的目光沒有放在她身上,他始終盯著腳尖,見她問,點了點頭,過后又覺得這樣不禮貌,于是輕答了句:
“嗯。”
“考中院試就是秀才了呢,真了不起!”陸慧充滿了崇拜與羨慕,笑著贊嘆道。
“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文書不太喜歡提起這件事,聽到“院試”他的心情總有些煩躁,卻又不愿因為自暴自棄說出兆頭不好的話,畢竟他還是有心想去科考的,垂下頭憋悶了半天,似自嘲地哼笑了聲,輕嘆道,“我已經考了十年,一次沒中過!”
陸慧一愣,望著他變得消沉沮喪心也跟著憂愁起來,過了一會兒,笑意盎然地說:
“沒問題的!”
文書微怔,詫然望向她。
“文大哥這么聰明又這么用功,以前一定是因為運氣不好,這次肯定沒問題,我會幫文大哥祈禱,文大哥這次一定能考中的!”陸慧充滿了自信,鏗鏘有力地鼓勵道。
文書看了她一眼,又一次垂下頭,似有些生氣地輕聲咕噥:
“你哪來的自信啊,你又沒考過,憑什么這么肯定?”
陸慧笑容一僵,猛然間覺得自己很失禮,不由得尷尬起來,摸了摸后腦勺,訕訕地笑說:
“我的確沒考過。我又說錯話了,文大哥你別見怪。”
文書從自己的情緒里回過神來,呆了一呆,忽然覺得自己剛剛的話分明是在遷怒于她,實在很差勁,慌忙說:
“你沒有說錯話,是我不好,我最近有點……書太多了我有點亂。”
陸慧看了他一會兒,緊接著湛然一笑,揚了揚手里的豆沙包:“文大哥你看書也應該累了,不如我們先吃豆沙包吧,吃完了我去送貨你再讀書,可好?”
文書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笑容,灰暗的心情仿佛被這樣燦爛的笑容感染,變得晴朗亮堂,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回答了句:
“好。”
沒有被拒絕,陸慧歡喜起來,笑容也變得比剛剛更加耀眼。
巷口的磚墻后面,蘇妙扒著墻壁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瞧著,笑意滿滿地輕聲嘆道:
“真好吶,沒有確立關系的曖/昧時期,看著對方為自己患得患失小鹿亂撞,爽!”
“這就是你總是對我打馬虎眼的理由?”回味雙手抱胸,靠在她身旁,他對偷窺沒興趣,對她的話倒是起了興趣。
“怎么能用‘打馬虎眼’這種詞,應該用更浪漫的字眼!”蘇妙不滿了,雙手叉腰,一本正經地對他道。
因為用餐高峰期過了,兩人正在曠工去街尾買生煎鍋貼兼短暫約會的路上,沒想到卻碰見了好玩的事。
回味堅決不改成更浪漫的字眼,他涼颼颼地睨著她。蘇妙被他用這樣的眼神瞧著,嘿嘿地笑起來,往他胸前一拍,羞澀、興奮略帶一絲期待地問:
“你是患得患失了,還是小鹿亂撞了?”
“我覺得我的腦子撞到了。”回味看了她一會兒,一字一頓地回答。
“小味味,你不要太沮喪,患得患失的病根都是因為腦子被撞到了。”蘇妙流暢地笑說,頓了頓反應過來,臉刷地黑了,不悅地看著他質問,“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說你之所以喜歡我是因為你的腦子撞到了,你是在拐著彎兒地說我很差?”
“不,你太好了,我感覺我被你玩弄了。”回味兩眼望天,語氣一馬平川,從善如流地回答。
“小味味,你放心,我會好好對你負責的。”蘇妙手一拍,笑嘻嘻地向他承諾。
回味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配合地回應道:
“那真是多謝你了。”
蘇妙嘻嘻一笑,拉起他的手一邊將他往街尾帶一邊說:
“走吧,去晚了賣生煎鍋貼的人就回去了。我敢說陸慧一定對文書有意思,文書傻不愣登的居然也有人喜歡他,臉長得好就是吃香吶!”
回味任由她拉著,跟著她往前走,即使路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他也不在意。
“以文書的年紀也該成親了,我倒不是詛咒他,不過等到考中狀元再成親不太現實。”蘇妙繼續道。
“就算如此,他與陸慧也不合適。”回味淡淡地道,“不,應該說現在的他與誰都不合適。”
“為什么?”蘇妙一愣,不解地問。
“一個連養活自己都困難的人,怎么能賺錢養家生兒育女?”
“你太死腦筋了,只要一條心,賺錢的事可以兩個人一起慢慢來。別瞧不起女人,你就是什么都不干我也能把你養得白白胖胖。”蘇妙不以為然地說。
回味盯著她的側臉,嘴角狠狠抽了抽:“我越來越覺得你像一個人。”
“誰?”蘇妙回過頭來看著他,疑惑地問。
“我娘。”回味回答。
蘇妙呆了一呆,噗地笑了,揚起下巴對他說:
“那你叫我一聲‘娘’!”
回味直直地看了她一陣,突然說了句:
“孩子他娘,今晚睡覺別磨牙了,很吵。”
過路的人全聽見了,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蘇妙,心想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睡品竟這么差,她相公好可憐,只是都已經是孩子娘了為啥還是姑娘打扮,莫非腦子也有問題?
蘇妙呆呆地沐浴在各種同情憐憫的目光里,等她回過神,回味早已揚長而去。
“我才沒磨牙!”她臉漲紅地叫了一聲,沖過去。
回味扭頭看了她一眼,一溜煙跑掉了。
一品樓。
“佟染!”一聲暴怒的喝吼響亮地傳來,佟爭思嘭地推開佟染的包廂大門,怒氣沖沖地闖進來,一雙手啪地拍在佟染的長桌上。
佟染放下手中狼毫筆,淡定自若,就連立在他身后為他磨墨的美婢亦面不改色,依舊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平靜地研磨。
“二哥,這是怎么了,怎么發這么大的火?”佟染輕而慢地笑問。
“你還好意思問我怎么了,我來到豐州這么長時間,你賬冊賬冊拖延,一天到晚不照面,只派佟飛那個連話都不說的呆木頭跟著我到處添亂。我交代下去的命令沒有一個人去執行,因為那些個全部是你的人,全他娘的把老子的話當成耳旁風!佟染,難道你回頭就忘了在蘇州時父親囑咐你的話了,父親說了南四省的所有生意由我和你共同掌管,你懂不懂‘共同’是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你小子再這么跟老子玩陰的,老子這就回蘇州去回老爺子南四省有你這個能干的一手遮天,我這個用不上的還是到他老人家床前盡孝吧!”
“二哥說的這是哪里話,究竟是哪個人把你的話當做耳旁風,把他叫過來,我一定幫二哥教訓一頓出氣。若是佟飛讓二哥不滿意,那二哥想讓誰跟著盡管自行挑選。說我一手遮天那絕對是沒有的事,父親吩咐由你我二人共同掌管南四省的生意我聽得一清二楚,二哥可能是才來豐州,對許多事務太陌生,心情有些煩躁,沒關系,慢慢來就好,二哥別心急。”佟染彎著眉眼,斯文無害地笑說。
就在這時,身旁的美婢忽然輕聲提醒:
“四少,時辰到了!”
佟染嗯了一聲,站起來,春風滿面地對佟爭思笑道:
“二哥,對不住,知州大人派了人來,我得去一趟知州衙門。”說著繞過長桌徑直往門外走,在路過站得筆直的佟飛身旁時,嚴厲地道了句,“你是怎么伺候二少爺的,竟然讓二少爺生這么大氣,回去自領二十板子,再挑幾個好的來讓二少爺自己挑個可心的在身邊伺候著。”
“是。”佟飛依舊面無表情,沉聲應了句。
“二哥,我就先失陪了,可不能讓知州大人等太久。”佟染笑意盎然地對面色鐵青的佟爭思說了句,也不等他回答,轉身,揚長而去。
佟爭思怒不可遏,然而他現在已經隱約覺察到自己掉進對方的坑里,即使怒焰騰騰,卻也無計可施,只能舉起拳頭用力地捶了一下佟染的寶貝花梨木桌。
走出門的佟染在聽到這一聲悶響時,紅潤的唇勾起,揚起一抹譏諷。
到蘇妙吃晚飯的時間陸慧很罕見地沒有來,一直到蘇記快打烊了陸慧才笑吟吟地抱著一堆圍裙來,蘇妙托她為蘇記做一批新圍裙店服并繡上花紋。因為之前跟妹妹鬧崩,陸慧被趕到廚房居住,雖然成了名副其實的灰姑娘,卻有了更多做私活的機會,終于不用再大半夜偷偷躲在茅房里點上半根蠟燭賺私房錢了。
蘇妙給她留了半個肘子,陸慧不能拿回家去吃,索性坐下大口啃起來。
“你這丫頭最近好像胖了不少。”蘇嫻笑著說,捏她小臉的手順勢落在她的上臂,又捏了捏。
陸慧正笑嘻嘻地說“是嗎”,蘇嫻才一捏住她的胳膊,她竟啊地一聲尖叫起來,把眾人嚇了一跳。
“怎么了?”蘇嫻心肝肺亂跳,驚疑不定地問。
“沒什么。”陸慧的手下意識在胳膊上摸了摸,訕訕笑說,一抬眼正對上蘇妙緊盯著她的眸子,眼神閃爍。
“胳膊怎么了?”蘇妙問。
“送貨的時候摔了一跤擦傷了,有點疼,不打緊。”
“摔了?上藥沒有?二姐那兒有很好用的金創藥,你要不要抹點?”正在寫功課的蘇煙回頭,關切地問。
“沒關系,破的不嚴重。”陸慧笑得有些僵,輕輕地說,用手背抹了抹全是油的小嘴。
稍敏銳一些的人都看得出她是在撒謊,手臂的傷絕不是摔跤那么簡單,然而她已經這樣回答,再追問下去只會讓她為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