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和回味在做完最后的整理之后來向回香辭行,他們要回莊子上去。`
才走到主院門口,卻見梁敏從院內步履匆匆地出來,雙方走個頂頭碰,俱是一愣,皆停下腳步。
回味和梁敏距離兩步遠,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又陷入相顧無言只是直勾勾地凝視的模式。
蘇妙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梁敏,無語到直想嘆氣,沖著梁敏笑容可掬地喚了聲:
“大哥。”
梁敏回過神來,看了蘇妙一眼,淺淺地點了點頭,邁開步子從兩人之間穿過去,剛掠過去,忽又頓住腳步,停了停,轉過頭來,低聲道:
“蘇姑娘。”
蘇妙沒想到他會跟她說話,一愣,忙應了一聲。
“嫣兒,還好嗎?”梁敏似覺得尷尬,難以啟齒,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將這句話問出來。
“嗯,好。”蘇妙表情呆板地回答,沒想到他會向她公然打聽林嫣的近況。
“……嫣兒,這些日子就勞你多照顧了。”梁敏對她說。
“哦,好。”蘇妙點點頭。
梁敏就離開了。
蘇妙雖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卻知道他最近肯定沒工夫去接林嫣了。他沒對回味說林嫣勞煩他照顧,卻對蘇妙說了這句話,想必回味心里不太爽快。
果然,當蘇妙去觀察回味的臉色時,見回味一臉唾棄地冷哼道:
“他們夫妻倆到底要折騰到什么時候,沒完沒了的!”
“出軌這種事本來就很糾結,想原諒吧,不甘心,不原諒吧還過不去心里的那道坎,雖說時間能沖淡一切,可時間是一分一秒去度過的。”蘇妙一本正經地回答。
回味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兩人進了主院,回香仍舊坐在桌前插花,回味和蘇妙坐在一旁的烏木椅子上。沉默地坐著,坐了好一會兒,蘇妙覺得這樣的沉默都快讓自己長蘑菇了。大概過了一刻鐘,回味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回香淡淡地說了句:
“娘,我和妙兒先回雪乙莊了。”
回香依舊沉默著,慢半拍地點了點頭之后才輕輕地說:
“去吧。`”
于是回味和蘇妙就回去了。
蘇妙:“……”這對母子倆!
蘇妙和回味離開主院,剛走到大門口,又遇見梁錦從門檻外面跨進來。看見他們兩個人要走,登時不樂意了,板著一張臉問:
“你們兩個這是要做什么去?”
“我們要回雪乙莊了。”
“跟你娘說一聲沒有?”梁錦自然是不愿意讓他走的,見他說的理直氣壯,他自己不好意思說肉麻話,把回香單獨提出來,板著一張臉問。
“說過了。”回味回答。
梁錦一聽這話就知道回香肯定沒留他,在回香的觀念里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是必須要離開的,梁錦卻不這么想,他舍不得。所以他會對蘇妙產生很多的敵意,卻又因為不想讓兒子討厭,努力將這些敵意壓制下去,他擺出坦坦蕩蕩的表情,肅聲吩咐回味:
“你等會兒再走,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回味心里猜測他八成沒什么正經事,不過在想了想之后,還是讓蘇妙去大門外等他,他自己跟著梁錦去了。
蘇妙以為他們父子倆有體己話要說。也不糾纏,點點頭,乖乖地去了。
梁錦卻覺得自己勝利了,他滿意了開懷了。心滿意足地帶著回味進了外書房。
蘇妙坐在大門外的馬車上足足等了兩刻鐘回味才出來,他平著一張臉登上馬車,吩咐秋華駕車回雪乙莊。
蘇妙順著馬車簾子的縫隙看到馬車駛離回香樓,華麗鮮艷又不失典雅充斥著滿滿富貴氣息的回香樓從眼簾中走開,越來越遠,放下車簾子。她好奇地問坐在身旁的回味:
“你爹找你做什么?”
“沒事。”回味皺了皺眉,淡淡地說。
蘇妙狐疑地望著他的臉,回味卻不再多提,停了一會兒,他笑著說:
“正式開賽是在下個月初十,在那之前我帶你去莊子附近轉轉,莊子附近的景致不錯,正值秋季,附近的山上丹桂爛漫,是踏青的好去處。`”
蘇妙被他挑起了興致,興致勃勃地點了點頭。
回味便笑了笑。
夜晚像柔軟的帷幕一樣掛在沉睡的原野上,秋夜,天空中綴滿了清澈剔透的星辰,像細碎的流沙鋪成的銀河靜臥在一碧如洗的天宇上。
回香樓東北角翠綠繁茂的竹林里,距離主院很遠的地方坐落著一間五進五出的宅院,雖然與梁都的豪宅相比像這樣的宅院根本不算什么,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室內的裝潢也并非紙醉金迷豪華奢侈,這里的一應家具俱使用青竹作為原材料,配以由雪紗精心織成的月白色紗簾,別有一番韻味。院內的小路是用青石子鋪就而成,種植了許多蒼松翠柏,嶙峋的怪石點點增添了幾分大自然的野趣,院子里的桌椅均是用被砍伐之后的樹墩雕琢而成的,宅院只在后門外留出一條供車馬行走的大路,盡管留出了這樣的大路,青玄苑只有兩輛馬車,還有一匹回甘精心飼養的棗紅馬。
這樣的生活環境在梁都的達官貴人看來極是窮酸,甚至會出言嘲笑,然而青玄苑的主人魏貞和回甘卻完全不在意,他們完全過自己的,自己怎么高興怎么過,其余的就讓別人去議論吧。也正是因為這種性子,他們在梁都的社交圈子里并不怎么活躍,成親前的魏貞是梁都貴族圈里最八面玲瓏的交際能手,成親之后她基本上不再參加聚會,每日相夫教子整理家務成了她最大的樂趣,當整個梁都都在嘲諷她身為“岳梁國第一才女”卻嫁給了一個廚子時,她卻怡然自得,歡愉喜悅,她的每一天都過得十分暢快。
院子里掌了燈,回甘喜歡點燈,所以每到夜晚青玄苑就會變得燈火通恍如白晝。
回甘下午時就打獵回來了,吃過晚飯。抱著兒子坐在院子里的樹墩上教他念書。
回甘在家里比在外面打扮得還要隨便,一件杏色的彩暈錦長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胸前一大片讓女人看了都會妒忌的肌膚,他光著一雙大腳踩在院子里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十分愜意,這樣的愜意引來魏貞的陪嫁趙嬤嬤的不滿,她幾次三番地向魏貞進言二爺這樣的打扮即使是在家里也太沒有規矩了,魏貞卻不在意,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她甚至覺得能夠在晚飯后看到他們父子一起讀書的畫面是一件相當幸運的事。
魏貞走過去,將一盅烏梅湯放到木桌上,盛出兩碗來放在回甘面前,自己坐下來,笑容可掬地望著他們。
回甘早已經歡快地嚷嚷開了:“小舟,你娘煮了你最愛喝的烏梅湯,爹跟你一起喝喝看!”說著將小木碗端到回舟面前讓他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用一雙小手捧著木碗喝,回甘則美滋滋地捧起冰裂紋瓷碗,一勺接一勺地喝起來,酸甜可口。爽冽沁涼,父子二人喝得津津有味。
即使沒有被稱贊手藝,魏貞望著他們父子倆滿足的表情,連眉梢都在笑,她隨手從一旁的木墩上提過來一只針線籃子,從里面取出才做了一半的男式小衣,嫻靜地縫制起來。
“今日皇上、大皇子和大伯來了,在家中用了早膳。”
回甘并不在意,習以為常地道:“這不是常有的么,皇伯伯又在宮里呆悶了。所以跑到咱們家來喘口氣。”
“大伯臨走之前讓我跟你提一句,他說節氣交替連風向也變了,讓你近些日子不要出門。”魏貞飛針走線,一面刺繡。一面漫不經心地說。
捧著烏梅湯的手微頓,回甘沉默了一會兒,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小大總是在這些小事上瞎操心。”
魏貞聽不明白他的感嘆,也不介意自己聽不明白,她對回甘的某些事并不感興趣,她只對能吸引她的事情報以關注。她說:
“皇上今日來時在飯桌上說,皇上他有意讓你入朝為官,到吏部或是戶部歷練兩年,爹和娘都沒有答應。”
“吏部或戶部啊。”回甘饒有興致,摸著下巴笑意盎然地說,“若是當真進了吏部或者戶部,岳丈大人定會開心得跳起來。”
魏貞認為她父親是不會因為這種事跳起來的,不過她父親的確因為回甘的無所事事愁光了頭,盡管回甘是個廚師,也是回香樓的少主,但在政客眼中,凡是不入朝為官參與政事的都不是在干正經事。
回甘笑得一臉得意。
魏貞不以為然地笑笑,繼續繡制衣裳。
“你覺得我是進吏部好還是進戶部好?”回甘來了興致就收不起來了,興高采烈地問。
魏貞依舊淡定地縫繡著小衣,她笑了笑,說:“你還是安安穩穩地經營回香樓吧。”
熱烈燃燒的夢想之魂突然被一盆冷水澆滅,回甘的眼里掠過幾分失望,扁了扁嘴,說:
“經營回香樓可沒辦法給你封誥,你一輩子都穿不上一品誥命服,我這青山伯封得不咸不淡,既不能封妻蔭子也沒什么正經的權利,你到現在連個一品誥命都還沒掙上呢。”
“沒掙上一品誥命的多了,不封誥有什么不好,我既不用每日出去應酬,也不用在家里應酬別人,清閑得緊,這才是我夢寐以求的日子。”魏貞沉靜地說,接著咬斷了小衣上的線頭。
回甘聞言撇了撇嘴:“你的夢想也忒清閑忒沒有上進心了,這么沒有野心,我現自從有了小舟之后,你越來越懶了。”
魏貞只是笑,也不反駁。
回甘越覺得無聊,撇了撇嘴,繼續喝烏梅湯。
蘇妙跟著回味回到雪乙莊時已經是午后了,午后的微風輕輕地吹著,溫暖的陽光覆蓋著大地,青草在陽光的沐浴下吐出了嫩嫩的幼芽,潤紅的驕陽為天空增添了一抹絢麗的色彩。
蘇妙回到泓樨園,卻現泓樨園內空無一人,蘇嬋蘇嫻全都不見了,二人的行李妥妥當當地放置著,人卻沒有了蹤影。蘇妙嚇了一跳,心里有些擔心,又產生了許多狐疑,她出了泓樨園來到隔壁的絳樨軒,蘇煙、文書、寧樂三個人正坐在院子里埋頭苦讀,自從考中了鄉試,寧樂和文書卯足了勁,就為了這一次的金榜題名,反觀蘇煙,雖然前幾場考試他都通過了,雖然幾乎都是以最后一名通過的,可能夠通過本身已經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了,然而蘇煙卻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不是在所有事情上,而是在他學習的時候,每次學習時他的注意力好像都非常分散,似在思考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也或許他并沒有思考,不過蘇煙的樣子卻像極了在進行本末倒置的任務時所用的語氣。
從以前開始蘇煙就不愛看書,本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利益的增加他會改變注意力轉變態度,哪知道這種態度非但沒有改變反而變本加厲了,即使是蘇妙也能感覺出他似乎對讀書很迷茫,有些不喜。
在蘇妙站在門口望著蘇煙時,敏感的蘇煙立時覺察到她的目光的存在,望過來,心中一喜,一面大聲叫道“二姐”,一面飛奔而來。
“看見大姐和三姐了嗎?”蘇妙問。
“看見了,她們吃了飯就說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好像是去莊子后面的白陽山了。”蘇煙回答說。
蘇妙點了點頭:“白陽山啊……”她在回來的路上隔著田野遙遙地望見壯美秀麗的白陽山脈,當時覺得那山確實美麗多姿,再加上今日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確實是個適合踏青的好天氣。
“去多久了?”她問。
“大概一個半時辰了。”
“這么久?”蘇妙說,用余光瞥見他滿臉困倦似對書本提不起半點興趣十分無聊的表情時,心里翻了個滾兒,頓了頓,她笑著說,“你有事嗎,要是沒事就和我去迎迎她們,她們這個時辰也該回來了,咱們也順便去看看白陽山,今天天氣好,你回大哥說今天這天氣白陽山上一定有很多人踏青,咱們去看看山,順便再看看人,看看這梁都的山和咱們豐州的山到底有何不同,怎么樣?”
蘇煙的眼睛已經變得亮晶晶的,在她還沒有說完時便滿眼興奮雀躍不已,及至她說完了,他用力點頭,高聲應了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