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在桂花的縫隙間看著薛明珠帶著她的丫鬟遠去,這該讓她說什么好呢,薛明珠明知道她的哥哥做出那樣的事卻沒有阻止……還有那句“本姑娘是貴妃娘娘口中最善良最純潔的姑娘”,這話好奇怪,是語法奇怪還是氣氛奇怪蘇妙已經說不出來了,總之她在聽見這句話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總結了一下,薛明珠這個姑娘估計是因為父母早逝讓她受了很大的打擊,所以腦子不太好。
慢吞吞地往回走,一直走到馬球場附近,站在看臺的樓梯下面,蘇妙回過身,問那個一直默默跟著她的侍衛:
“你叫什么姓名?”
“姑娘,抱歉得緊,在下正在執行公務,沒有辦法向姑娘報出姓名。”那侍衛抱拳,低著腦袋,對蘇妙不卑不亢地說。
蘇妙看著他,執行公務的時候是不是不能報上姓名蘇妙不知道,但她心里明鏡似的,這小哥九成是不想跟后宮女人的那些腌臜事扯上關系。
秀眉微揚,她擺出一臉明白他在想什么的表情,那侍衛將頭垂得更低。蘇妙也沒逼迫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向看臺走去。
馬球場上的熱鬧氣氛比她離開時更濃,賽場中心塵土飛揚,彩球亂竄,紅白兩隊交戰正酣,激烈的比賽激起了觀眾們的熱情,吶喊聲擂鼓聲不絕于耳,大家好像都已經沉浸在比賽里,隨著自己喜歡的隊伍的勝利而喜,為了自己喜歡的隊伍的失敗感到不平,今年的中秋馬球賽似乎特別熱鬧,熱鬧到就連觀眾們自身都覺得詫異,這詫異卻不能阻止他們的快樂和狂喜。
歡呼叫喊聲震耳欲聾,蘇妙甫一踏上看臺,耳朵就被震得嗡嗡響,她走回自己的座位,發現蘇嫻已經回來了,倒是回味還沒有回來。
蘇妙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坐下來,用抱怨的口吻對正全神貫注觀賽的蘇嫻說:
“大姐,你上哪去了,我還以為你丟了呢!”
蘇嫻不回答。
“大姐,你去哪兒了?”蘇妙不高興地追問。
“茅房。”蘇嫻的眼睛盯著賽場中央,心不在焉地吐出兩個字,頓了頓,有些煩躁地皺起眉,怒道,“那臭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怎么緊逼著老三不放!”
“誰啊?”蘇妙一愣,向賽場中央望去,蘇嫻在說這件事時她腦海里的第一反應是武王殿下,可是看向賽場時卻發現蘇嬋在場地中央,梁敖卻立在一側的球門前,兩個人離得八丈遠并不挨著,她一頭霧水。
“就是那個嘴唇像吊了兩根臘腸的人,從老三進了第二個球開始他就一直緊逼著老三,用他的馬別老三的馬,老三的那匹馬她剛騎本來就不順,哪會像他的馬是自己的,我倒不是說讓他讓著老三,可是這么陰,別人家的馬蹄子,老三好幾次差點墜馬,老三好歹是個姑娘家,他是個男人,他還要不要點臉了!”
蘇妙皺了皺眉,在她心中嘴巴像吊了兩根臘腸的家伙還真有一個,向蘇嬋身旁看去,果然,一騎從后方追上前,運用靈活的騎術將蘇嬋的馬別了一下,蘇嬋的馬受了驚嚇,馬上的蘇嬋亦因為此手一偏,本來想擊球卻沒有擊中,七寶毬被對方用毬杖向前一推,成了他人的“戰利品”。
那人正是薛明。
蘇嬋的臉陰沉下來,正在賽場上的她對薛明已經厭惡到了極點。她并不認為自己是個姑娘別人就應該讓著她,甚至對手和隊友把她當成女孩子故意給她放水這樣的行為讓她很惱火,這是比賽,公平公正的比賽,沒有誰應該讓著誰,也不應該有人在暗地里使壞破壞規則,她認真地信奉著這一點并一直在遵循。可是這個薛明,很顯然他并不是這么想的,他是以贏得比賽為目的,她觀察了他好久,起初的一兩次背地里耍陰招蘇嬋只當他是技術不純熟碰巧,并不是刻意為之,然而三次四次之后她就知道了,這個男人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不敢去給安王殿下使絆子,對紅隊的其他貴公子亦有所顧慮,所以他將目標瞄準了她,只有她的馬是新的,其他人的馬都是自己馴養多年的,在騎術上蘇嬋明顯比常年玩耍在馬背上的公子哥們要弱,擊鞠的游戲她又是第一次玩,各方面的弱勢她都有了,所以她是一個極好的破綻。從最開始,這個叫薛明的男人就一直在盯著她,并且總是在不容易被其他人注意到的地方對付她。
最開始蘇嬋失了幾個球,那時候她還沒有像現在這么生氣,雖然總是被攻擊弱點,可這些弱點的確是她自己能力不夠造成的,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在比賽中場時,她漸漸找到竅門,也能進球了,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了薛明令人厭惡的一面,她趁他不注意,很湊巧地從他的毬杖底下搶奪了彩球,并順利地射門得分,從那時開始,薛明就已經不是單純地攻擊她的弱點想要拿下比分這么簡單了,她能感覺到他眼神里對她的濃濃殺氣,從這時起他對她的攻擊已經不再是為了阻止她射門,也不是為了讓他自己得分,而是費盡一切心思對她使壞,好像她不受傷他就不罷休似的。
先不說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這么小心眼是否恰當,為一個人來說,只因為自己輸了就想要置贏了自己的人于危險之地,這已經不單單是肚量的問題,這應該上升到是人品的問題了吧?
險險地躲避開幾次危險,蘇嬋眉頭緊擰,心里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可是這么關鍵的時刻讓她叫停她并不想,她也是想贏的,她不是個擅長逃走的人。
紅隊隊員已經有開始竊竊私語的:“薛明有點過分吧,再怎么說對方是個姑娘,他那樣就好像是在逼著蘇姑娘自傷似的。”
“薛明的性子你還不知道,睚眥必報,所以才說得罪了誰也別得罪薛明!”一個貴公子用眼皮子不屑地夾了薛明一眼,從鼻子里冷哼一聲,這時候射門成功的薛明恰巧望過來,只是這么一眼,前一秒還滿眼輕蔑的貴公子龜似的縮了縮脖子,把頭低下,不敢與薛明對視。
“殿下究竟看出來沒有?”有人小聲嘀咕。
“殿下是誰,怎么可能看不出來!”朱沐曦雙手抱胸,翻了個白眼,說。
“殿下是想讓蘇姑娘受傷么?”這姑娘確實神勇,在一起比賽明明沒有多久,卻仿佛做了許多年的隊友似的,讓人不由得開始擔心她。
“殿下的心思豈是你能猜的,少管閑事,多進幾個球才是關鍵,皇上的獎賞你不想要了?”
“想啊!當然想要了!獎賞誰得去都行,就是不能讓給薛明那小子!那小子我看了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真是個讓人不舒服的混賬!”說話的一看就是武將家出身,粗魯的語氣里滿是輕蔑,一雙牛鈴鐺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新一輪的比賽即將開始,蘇嬋活動了一下手腕,又甩了甩手中的毬杖,瞥了薛明一眼,這男人手段狠心腸黑,卻總是能露出斯文得仿佛纖塵不染的笑容,讓知道真相的人非常想撕開他虛偽的面具,看到他將骨子里的陰黑完全暴露在陽光下暴跳如雷的模樣。長這么大蘇嬋還從來沒有碰見過一個讓她心里這么不痛快的人,以前碰見看不順眼的人,雖然動了拳頭但并不生氣,可是這一次她是真的生氣了,偽君子是最讓她惡心的一類人。
似察覺到她的目光,遠處的薛明結束了與同伴的交談,縱馬而來,停在她身旁,溫潤有禮地笑道:
“剛剛我縱馬時失誤差一點傷到姑娘,實在抱歉,姑娘可千萬不要受傷了。”
如果蘇嬋相信他那是“失誤”,蘇嬋就是個傻瓜,那么明顯的故意也叫失誤,還試圖讓她相信,他是在鄙視她的腦子嗎?
她一言不發地盯著薛明,一張平靜無瀾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蘇姑娘似乎不愛說話。”薛明微微一笑,說。
蘇嬋還是不說話。
薛明不以為意,雖然他的眼中寫滿了不悅和陰沉,可是唇角的笑容在向他人表示他完全不在意被無視,他沖她禮貌地點了點頭,催馬掉頭,走了。
蘇嬋的手放在胳膊上,輕輕一拂,仿佛在拂去被他麻出來的一身雞皮疙瘩。
看臺上,蘇嫻突然感覺到坐在身旁的蘇妙氣息不對,扭頭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正在摸嘴唇,這是一種親近的人才了解的習慣,每當她在專注著思考的時候,她都會做出這樣的動,可是在馬球賽的看臺上她到底在全神貫注地思考著什么呢?
蘇嫻一頭霧水,也不去猜她的心思,東張西望了一陣,狐疑地問:
“小回兒呢?”
蘇妙沒有回答。
場中央,梁敕已經開球,這一回蘇嬋沒有選擇先在場地周圍觀察,伺機而動,而是選擇了在一開始就主動進攻,她現在的心里窩著一股火,而且因為前兩場都是在薛明的手底下失了球,她心里焦躁想要找補回來,所以這一場比賽的一開頭她就一馬當先沖進人群里,毬杖一揚,將飛至半空中的七寶毬勾在自己的范圍里,在其他人一擁而上爭搶之前,毬杖向前一推,她帶著七寶毬向對手的球門處快速奔去。
薛明面色一凝,不管對方是男是女,他已經將她當成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對手,沉著臉追上去。
蘇嬋用余光看見,這時候的他已經不是剛才那樣溫文爾雅,在背對著眾人時,他冷冰冰的臉很可怕,是面無表情的那種可怕,濃濃的殺氣從他的眼睛里迸射出來,即使是向來淡定的蘇嬋在看到這樣的目光時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她目不斜視,更快地縱馬,就在這時,薛明銀白色的毬杖突然從后面插進來,去奪她毬杖下的球。
蘇嬋頭一扭,發現薛明居然追上來了,心臟微緊,一雙細長的眉擰起,手中毬杖靈活地轉動,想要從他的控制中脫離。
蘇嬋在馬球這項運動上似乎非常有天分,雙方用毬杖交戰了幾個回合,蘇嬋將毬杖一收再向前面用力一推,七寶毬從兩人中間脫離,向前飛出老遠,落地之后又向前滾了很長一段距離。
蘇嬋心中一喜,甩動馬鞭,催促身下坐騎向前狂奔,去搶奪彩球。
在七寶毬脫離了自己控制范圍的一刻,薛明連臉上亦充滿了殺氣。他是在貴族圈里長大的,自小打球,球技在整個梁都都是數一數二的,這樣的他卻在今天的賽場上被一個雜草似的黃毛丫頭三番兩次地破壞,現在這個雜草似的丫頭更是從如此優秀的他的毬杖底下搶走了七寶毬,這是他絕不能容忍的。眼睛里充斥著刺骨的陰森,他緊緊地盯著蘇嬋的背影,突然縱馬向前,在靠近蘇嬋時,歪過身子,將上半身緊貼在和蘇嬋的馬匹貼近的這一側馬身上。
蘇嬋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騎術,嚇了一跳,以為他想要用這種方法搶奪七寶毬,忙揮起毬杖。
也就在這時,薛明居然與她一同揮起毬杖,蘇嬋心里一緊,兩人同時揮毬杖,他卻似乎比她更快一步,他的毬杖在前,她的毬杖在后,眼看著他的毬杖就要擊中七寶毬了,就在這時,她愕然發現,他并沒有用毬杖去擊球,毬杖最終的著落點居然是她的馬腿上!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薛明用馬身遮擋住自己的上半身,本來就不容易被人看到動,他先揮動毬杖,正中蘇嬋的馬腿,緊接著蘇嬋先前揮出的毬杖至,在遮掩了薛明毬杖著落點的同時,七寶毬亦飛了出去,也就在這時,蘇嬋身下坐騎發出慘痛的嘶鳴,前蹄揚起,將蘇嬋狠狠地甩在地上,摔落的地方正是薛明的馬蹄下!
在外人看來,蘇嬋身下的駿馬不知為何突然發狂,在將主人甩下馬之后,追逐蘇嬋的薛明已至,雖然他努力拉住韁繩,駿馬堪堪停在蘇嬋面前,卻還是因為受驚揚高蹄子,這一對前蹄若是踩下去,蘇嬋就算不死也會身受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