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情要和你說。”林嫣看了他一眼,低聲道。
她的語氣和平常相比有些不對勁,但比平時多了許多氣力,不再像以往那樣蒼白混亂,雖然這有些反常,但她精神好了許多這讓梁敏有點高興,不再計較其他,點了點頭,對她說:
“進來吧。”
林嫣垂下眼簾,跟著他進了書房,梁敏的書房很大,很寬敞,無用的擺設極少,關于兵法的書籍是最多的,因此才一踏進書房就能夠聞到一股濃濃的書墨味,沒有半點柔和的陳設,簡潔冷硬,樸素中還帶了那么一點天然的雅致。
這間書房從前林嫣來過很多次,在二人背負的壓力還沒有那么沉重之前,她和他的夫妻感情還是很好的,紅袖添香展紙研墨的事她都做過,那個時候心里是羞怯而歡喜的,可是現在……
“坐吧。”梁敏說。
林嫣對他的書房不陌生,因此也不會覺得不自在,她在窗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了。
“天氣涼了,怎么穿的這樣單薄?”梁敏打量著她說,伸手去摸她的臉頰,想看看她冷不冷。
不料手剛觸碰到她的肌膚便被她躲避開了,梁敏的心一沉,訕訕地收回手,從她臉上移開視線,頓了頓,沒話找話地問:
“你喝茶嗎?”
“不用了,我說幾句話就走。”林嫣垂著眼簾,低聲道,“我的嫁妝還在王妃的手里收著,請世子爺把我的嫁妝要過來還給我。”
“嫁妝?”梁敏一愣,皺了皺眉,沒想到她會突然提這個。
他的怔愣讓林嫣有些惱,抬起頭看著他的臉,蹙眉,語氣生硬地道:
“那嫁妝是我的,理應當還給我,瑞王府也不至于還想扣我那點嫁妝。”
“自然不會。”梁敏皺了皺眉,她對瑞王府的敵視情緒越來越濃烈越來越外露讓他無奈又有點窩火,“怎么突然想起來提嫁妝,我上次留給你的銀子不夠用?”
“你和我已經和離了,我的嫁妝我當然要帶走,你已經不是我夫君了,我沒有理由收你的銀子。”林嫣說著,把背著的包袱解下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打開,里面是白花花的銀子,“我的嫁妝清點好之后吩咐人送到薛明樓就好,請世子爺快一些,我等著用。”說罷站起來,轉身要走。
梁敏望著她的背,無聲地嘆了口氣。
林嫣剛走到書房門前,一只手從她的耳畔掠過來,直直地按在她面前的門框上,發出咚的一聲,把她嚇了一跳。
梁敏站在她背后,俯下身子,盯著她的側臉問:
“等著用?用在什么地方?”
他幾乎從未對她做過如此突然的親近舉動,林嫣驚住了,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他身上的味道她太過熟悉,因為太過熟悉,朝夕相處時反而沒有覺得,正是因為像現在這樣二人許久不見,當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突然近距離地向她撲過來時,她居然連指尖都有些發抖。
“這么急著要嫁妝,你打算做什么?”林嫣在金錢上很淡薄,在日常生活中也沒有太多講究,隨遇而安與世無爭是她的性子,這樣的她突然想要錢,梁敏不由得往別的方面去想,她肯定不是自己要用,她究竟要用在什么地方,會不會被人騙了之類的,至于騙人的是男是女他的心思剛剛一轉就不愿意再想下去,他直截了當地問。
他這樣站在她身后林嫣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猛地轉過身,迅速從他的胳膊底下鉆過去,和他保持一點距離,深呼吸了一下,垂著眼簾,用排斥的語氣說:
“我和你已經和離了,嫁妝我想用在哪里是我的事!”
“我們還沒有和離,在宗譜上你還是我的妻子,而這一點永遠不會變,你想要嫁妝可以,你要告訴我你打算用在哪里,你不說我是不會給你的。”
“你還想扣我的嫁妝?!”林嫣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提高聲調,她很是惱火。
“就算我做了這個壞人,你又能拿我如何?”梁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氣憤的臉,很好,發火的表情比她過去蒼白的溫柔要生動得多,這樣的她才像是活著的,他早該發現,比起做一個努力賢良的妻子,他更希望她展現出她的鮮活力。
“你以為我不敢告到皇上那里去嗎?”林嫣真的火了,她把他的話當真了,如果被扣了嫁妝,她將一無所有,她自己倒是可以將就,可是沒有一點底子就算她再想她也不敢冒然撫養一個孩子,她還沒有昏了頭認為只要能撫養孩子即使她帶著孩子去要飯也行,身為母親,她至少要讓自己的孩子衣食無憂不虞匱乏,可是他居然要扣她嫁妝,沒了嫁妝她拿什么養孩子,她火冒三丈!
“你覺得皇上會向著誰?”梁敏差點被她的氣勢逗笑,勾著唇角看著她問。
“你……”林嫣真的怒了。
“說吧,你要銀子做什么?”梁敏問,說白了,他很擔心林嫣跟蘇家那群不守婦道的女人在一起久了被同化了萬一拿銀子去包小白臉什么的,回甘曾說蘇家的大姐對做這樣的事輕車熟路,萬一她慫恿林嫣,林嫣是最耳根子軟的……他必須問個清楚。
不回答是不行了,皺了皺眉,林嫣努力壓下心中的憤怒,撇過頭去,生硬地回答:
“我要收養孩子!”
“孩子?”梁敏唇角的笑容僵住了,剛剛輕快的心情瞬間壓抑下來,他像是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眼里寫滿了詫然,“什么孩子?”
“魯南來的災民里,我撿了一個孩子,那孩子無父無母,才八個月大,我不想把她送到育嬰堂去,我要撫養她。”
她說的簡單明了,梁敏也聽懂了,可是他一時間不太能接受,一提起孩子他就覺得一片混亂,其他的事情只要他們共同努力總會有解決的法子,唯獨在孩子這件事上,即使運氣有了契機有了,可是身體上的事情并不是靠努力就能夠解決的,她已經看過多少大夫連他都數不過來,孩子這件事是他們兩個人只要一想起來就會覺得人生一片黑暗的事情。縱使梁敏已經能夠接受林嫣不能生育這個事實,也努力不去給她心理上的壓力,可是收養這件事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內心深處他還是想要自己的骨血,收養別人的孩子,即使乍聽聞她說起這件事,他都覺得心里一陣膈應。
“那是孩子,不是小貓小狗,孩子會長大,會有自己的想法,到時候你要怎么對她解釋她的來歷?”梁敏的思緒一片混亂,至少在他還沒有下定決心時,他不希望她收養孩子,若是她現在收養孩子他只會覺得更加混亂,“若是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收養的那個孩子又要怎么辦?”
“我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林嫣幾乎是打斷他一般語氣冷硬地說,她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實,與梁敏不一樣,接受事實的梁敏內心深處還殘留著一絲希望,她的心里則一點希望都沒有。
她的話又給了梁敏重重一擊,梁敏的心越發沉重,幾乎是脫口而出:
“萬一以后有了呢?”
“你還在對這件事報希望?”林嫣蹙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臉,用空洞的語氣提高了聲調說。
梁敏的心越發陰沉,現在的他身心一片混亂,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接受現實吧,我不可能生下孩子,和我在一起,你這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林嫣看著他,默了一會兒,像是要打破他的幻想一般,一字一頓地強調說。
“沒有就沒有!”梁敏突然加重了語氣說。
“不要意氣用事。”林嫣輕聲道。
她的輕聲勸誡瞬間激怒了梁敏,他看著她,用啼笑皆非的語氣說:
“我給你請醫問藥你說我逼迫你,我說就算沒有孩子也不要緊你又要我不要意氣用事,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樣,是不是不管我說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錯的?!”
“我已經累了,我不想到了最后的最后得到的卻是你的埋怨。”
“我什么時候怨過你?”梁敏大聲問。
“這十年你怨的還少嗎?”林嫣尖銳著嗓音反問,一雙眼睛布滿濕霧,她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我在這府里之所以抬不起頭來,我在宗室皇親之中之所以成為笑柄,你母妃視我為眼中釘,你納妾,歸根究底不就是因為我無法生下孩子!定北侯長孫百日宴那天,你夜里喝醉之后對古任說‘若娶的不是林嫣就好了,若娶的不是林嫣,我現在至少有兩三個兒女,那樣母妃也不用再為這些事操心,我也能松一口氣了’,這些話你以為我沒聽到?你可知當我聽到你這番話時心里是什么滋味?表面上裝作毫不在意其實心里在意得不得了,安慰是假的,溫情是假的,你對我說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倒寧愿你休了我也不想聽到你對別人說出這種話!”
梁敏語塞,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他不記得當年他醉酒之后對古任說過什么,可是那個時候的心情或多或少還是有記憶的,事實就擺在面前,雖然明面上的埋怨沒有,可是言語間行為舉止間日常生活間焦急和焦慮感的確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這并不是刻意為之,雖然不是刻意為之,然而這些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負面情緒確實會給本就敏感的她造成沉重的精神壓力,那是他在只顧著考慮自己的焦躁時帶給她的巨大的心理創傷。
“我已經考慮過了,即使我們一輩子都沒有自己的孩子,我也認了。”他望著她的眼,輕輕地說,這不是敷衍,他說的很認真,“所以,回來吧。”
林嫣淚眼婆娑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語氣冷淡地說:
“請世子爺把我的嫁妝清點好之后盡快派人送到薛明樓來。”說罷,就要離開。
“嫣兒!”梁敏皺了皺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才要說話。
書房門嘭地被推開,一股濃香撲面,身著紫衣的魏心妍走了進來。
“你還敢回王府來?”仿佛是天生的仇人,魏心妍對林嫣的厭惡全寫在臉上,連要掩飾的心情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