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同樣綠眼睛紅頭發的中年胖子從外面跑進來,大聲嚷嚷著什么,扛火槍的衛兵陸續將火槍放下,中年胖子搖搖晃晃地跑到綠眼青年身邊,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拉起來,沖著他嘰哩哇啦說了一串話,年輕男人一臉不高興,猶豫起來,中年胖子大概是在勸說他,小聲說了許多話。過了一會兒,年輕男人終于被說動了,點點頭,瞪了蘇嬋一眼,手一揚,一伙人又烏泱泱地退了出去。
這群人潮水似的來,又潮水似的去,猝不及防。
蘇家姐妹呆怔在原地,心有余悸,訥訥無言。
售賣神符的小沙彌早在發生沖突時就逃到角落里去了,這會兒戰戰兢兢地鉆出來,念了聲“阿彌陀佛”:
“太好了!佛祖保佑,女施主沒事!那群蠻人發起脾氣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手上的火繩槍可厲害了!”
“那些,是科西國人?”蘇妙問,云臺島是岳梁國的地界兒,來了一群外國人,外國人還帶了一堆似乎能隨時逞兇作惡的護衛隊,再怎么說都不正常吧?
“應該是吧。”
“科西國人怎么會在你們云臺寺里?”
“小僧也不知道。云臺島在海中間,以前常有科西國人來,科西國的海匪更是時常來云臺島作惡,搶過島上的許多姑娘和青年,全都賣到科西國去了,后來皇上派了海軍來島上駐扎才好些。這些人是怎么上島的小僧也不知道,島上明明有海軍衙門,他們是怎么上來的?”小沙彌同樣一頭霧水。
“他們拿的是什么玩意兒?”蘇嬋皺著眉,問。
“那是火繩槍,一點后面的繩就會有小炮從筒子里出來,打在人身上人就死了!”小沙彌年紀小,見蘇嬋問,用手很夸張地比劃。
“居然有這么厲害的東西!”蘇嬋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玩意兒,驚詫不已。
“咱們走吧。”蘇嫻心有余悸,拉著蘇妙說。
蘇妙點頭。
“女施主,走后門吧,走前頭萬一再碰上,那些科西國人可壞了,你們還是小心些!”小沙彌連忙說。
“多謝小師父。”蘇嫻道謝。
小沙彌搖搖頭,熱心地在前面帶路,繞過一座屏風,后面是一道暗門,從暗門穿過去是另外一座供奉地藏菩薩的大殿,小沙彌帶著她們繞過地藏菩薩像,又是一個后門,后門外是一座小花園。
“女施主順著石階上去,走鉆山游廊一直往西,走到頭就是云臺寺的西門,雖然路途遠了些,但順著山路往下走就是集市,等到了集市,女施主打聽一下就能回到住的地方。”小沙彌怕她們繼續呆下去會給寺廟惹事,干脆下了逐客令。
蘇妙沒想在寺廟里惹事,她們四個女子孤身在外也的確危險,謝過小沙彌,按照他的指引上了鉆山游廊,一路向西。
發生剛才那種事,四個人的心情都緊張到了極點,純娘到現在還怕怕的,一直拉著蘇嬋的袖子,緊貼著她走。
蘇妙和蘇嫻走在前頭,蘇嫻心里也害怕,可她是大姐,只能繃著一張臉強撐。
蘇妙沒想到梁都這么不安全,這時候有點后悔把回味扔下了。
四個人步履飛快,走到鉆山游廊的最高處,蘇妙忽然頓住了腳。
“怎么了?”蘇嫻拉著她,見她突然停住了,心里著急,連忙問。
蘇妙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繼續快步往前走,心里卻犯起了嘀咕。她感覺她剛才看見了湘王殿下,就在山下面的水塘邊上,雖然離得遠,還只是一個側影,可她卻覺得自己沒有看錯,因為湘王那超乎常人的身高實在是太顯眼了。
湘王在云臺寺干嗎,而且還穿著戴著兜帽的黑色大氅,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她皺著眉,更快地往云臺寺的西門走,終于來到西門,四個人一陣風似的出了云臺寺。
門外就是通往山腳的石板路,姐妹四人不敢多做停留,雖然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一處山腳,但這確實是下山的路,四人攜手順著石板路向下走,此時已經黃昏,夕陽沉降只剩下一點點光亮為天空染紅了晚霞,晚霞的紅光映射到山林中,分外漂亮。
分外漂亮的景致,卻只有她們四個欣賞,這時節,山林中萬籟俱寂,唯有四個人的腳步聲,在秋風蕭瑟中有些瘆人。
“梁都怎么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我都想回豐州了,豐州就沒那么多怪人!”純娘拽著蘇嬋的衣角,癟著嘴,小聲咕噥。
“你吵死了!閉嘴安靜點!”蘇嫻神經緊繃,因為純娘突然說話她忽然就惱火起來,訓斥道。
純娘被嚇了一跳,委屈地扁著嘴,不敢再說。
當山路走到一半時,秋風蕩起,忽然,細微的啜泣聲自前方傳來,像是女子的聲音,這突然出現的啜泣聲讓四個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純娘騰地跳起來,一把抱住蘇嬋,蘇嫻下意識捏緊了蘇妙的手。
蘇妙已經啼笑皆非了,她只是出來泡個溫泉休個假,怎么接二連三遇見這么多奇怪的事,難道這是老天爺在懲罰她出門不帶回味,因為回味對她出來玩樂這件事怨念極深,所以老天爺在幫他出氣?
前方的山路是一個轉彎,沒辦法看見前路究竟有什么,自然也看不到哭泣的人。
蘇妙并不怕突然冒出來一個鬼,她怕的是突然冒出來一個麻煩的人,可路只有一條,她握著蘇嫻的手,快走幾步,待過了山路的轉彎處,先前的哭泣聲突然變成了咳嗽聲,混合著侍女不安的勸說聲,清晰地傳入耳朵:
“夫人,起風了,再坐下去會著涼的,奴婢還是扶夫人回去吧,若夫人病了,老爺可是要心疼的!”
前方,一處歇腳的涼亭,涼亭周圍圍了一圈便衣侍衛,涼亭中央,一個身著華服的虛弱地坐在那里,臉色蒼白,在她身旁,四個美婢忙前忙后,給手爐添碳的,斟茶的、遞狐貍圍脖的,雖匆忙,卻井然有序,這些人均是一臉擔憂的表情。
雙方幾乎同時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涼亭外的侍衛已經戒備起來,警惕地瞪著蘇妙等人。
蘇妙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
就在這時,涼亭中的美婦人忽然站起來,她蒼白的臉上寫滿了狂喜,帶著細微喘息的語調盡是激動,她顫聲喚了句:
“嬋……”
蘇妙很清楚地聽到景陽長公主沖著她們的方向喚了一聲“嬋”,可這個字剛出口就被她咽了回去,她換了另外一種表情,神采飛揚,從亭子里走出來,含笑問:
“蘇家的姑娘們怎么到云臺島來了?”
“回夫人,民女等是來云臺島泡藥泉的,聽說云臺寺很靈驗,就來上柱香。”蘇妙沒有近前,遠遠地行了一禮,禮貌地回答,接著笑說,“夫人也是來上香的么,民女正要回去,就不打擾夫人的清靜了。”說罷,福了一福,就要帶著姐妹離開。
“我也正要回去,既然遇見,一塊走吧。”梁琦似在強忍激動,她微笑著說,“我的別院就在前面,你們先到我的別院坐坐,等會兒我讓人送你們回去,幾個姑娘獨自在街上走太顯眼,容易遇上歹人,梁都不比豐州,梁都地方大是非多,女孩子自己上街太危險了。”她說著,順著涼亭后面一條向南的小路直走,那條小路并非普通的山路,明顯是私人修建的,也就是說這條路通向的是私人的領地。
蘇妙她們一點也不想跟著長公主走,可梁琦已經那么說了,她們不得不從命。走了一段,蘇妙也想開了,就算梁琦再古怪,也比科西國人安全的多,她也不用回溫泉客棧去,反正今天也沒打算在云臺島過夜,她就呆在梁琦的別莊等小味味來接她吧。梁琦有一句話說對了,看來梁都真的不是豐州,地方大是非多,她還是乖一點少給小味味惹事。
打定主意,腳步也輕快了許多,跟著梁琦向南走了不遠,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私人的溫泉別苑,面積不大,但守衛森嚴,清雅閑靜的建筑,古色古香,美輪美奐。
梁琦先命人將蘇妙四人帶到一座精巧的花廳,不一會兒,梁琦換了一身家常衣服進來,笑容滿面地對著蘇妙的方向說:
“我這兒有牛乳茶,聽說蘇二姑娘做菜愛用牛乳,這牛乳茶你們應該也愛喝,嘗嘗鮮吧。”又吩咐侍女道,“連翹,去把那翠玉豆糕、千層酥、栗子糕、杏仁果都拿來,姑娘們愛吃。”
連翹不明白長公主為什么會對幾個民女這么熱情,帶著滿腹疑竇去了。
蘇妙因為梁琦太熱情了,連忙站起來謙讓幾句,梁琦揮手讓她坐下,笑著對她說:
“之前也說過了,你馬上就是我們梁家的人了,到時候你還得叫我一聲‘姑母’,自家親戚,這里又沒外人,用不著這么客套。”
蘇妙應了一句“是”。
“聽阿味說,你們成親的日子不用欽天監了,由你們自己來定?”梁琦問。
“阿味說,婚事定在廚王賽之后,至于具體時日,這個是阿味定的。”蘇妙訕笑著回答,凡是跟婚禮有關的都是回味在籌劃,突然問她,她也回答不上來。
梁琦點點頭,又笑了笑,這一回終于將飄忽不定的目光堅實地落在蘇嬋身上,她對蘇妙笑說:
“姐姐的親事定下來了,之后該妹妹了吧,蘇三姑娘可有合適的婆家,如果沒有,我倒是可以做這個媒人,替蘇三姑娘選一門好親事。”
本來這種話是不應該在當事人面前說的,蘇妙覺得有點古怪,但這種事在她的思維里不算什么,她也就沒太在意,讓她在意的是梁琦的語氣就好像很著急讓蘇嬋出嫁似的,蘇嬋的親事和她又沒有關系。
“多謝長公主費心,嬋兒的親事我也急,但這件事還是得看嬋兒自己,要她喜歡,心甘情愿,我不會逼她。”
蘇妙的話讓梁琦一愣,仿佛觸動了她的某些心思,她沉默了一會兒,笑說:
“原來你是心疼妹妹,不過你到底年輕,不知道,女孩家青春有限,再晚就不好找婆家了。”
“是。”蘇妙只是應了,卻沒對她的話,這是對她的話不感興趣的意思。
“我來幫嬋姐兒留意著,嬋姐兒若是有了心儀的也可以告訴我,不用害羞,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梁琦笑著,親切地說,頓了頓,故作不經意地對蘇嬋笑道,“我最近恍惚聽說,你跟阿敖走的挺近的,之前和阿敖說話時阿敖還在我面前提過你,說你是個聰明倔強的姑娘,很對他的脾氣。”
“啊?”蘇嬋正反感這個景陽長公主為什么總想給她保媒拉纖,緊接著長公主就說出一個人來,她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阿敖是武王梁敖,她的眉毛都快擰成麻花了,梁琦忽然對她提梁敖是什么意思?
“因為阿味的關系,嬋兒有幸見過武王殿下兩次,嬋兒性子太直,沒惹武王殿下生氣真是太好了。”蘇妙皮笑肉不笑地說。
“武王妃的身子一直不好,聽說已經病得起不來床了,可武王府總不能沒有女主人,貴妃娘娘前些日子對我說,她現在最發愁的就是武王府,讓我幫她留意一個品性好的姑娘給武王做側妃,雖說是側妃,但入府之后和正妃也沒什么兩樣,阿敖這孩子性子好,懂得心疼人,可惜之前沒娶到好妻子,挑來挑去娶進門的卻是一個自己身子不舒坦就讓全家陪著她一塊不舒坦的,這么不懂事的媳婦,也真難為阿敖了,要是能有一個知道心疼他的好姑娘,他必會是個體貼的好郎君。”梁琦笑著說。
“武王殿下一表人才,一定會有德才兼備的好姑娘給他做側妃的。”蘇妙不咸不淡地笑了句。
“蘇姑娘可有合適的人選?”梁琦笑著追問。
“民女出身市井,又是初到梁都,武王殿下身份尊貴,民女哪有什么合適的人選。”
“側妃,只要人品好,出身什么的并不打緊。”梁琦笑著說。
蘇妙的唇角勉強勾起,正想站起來開口告辭,就在這時,連翹從外面匆匆進來,屈了屈膝,通報道:
“夫人,回三公子來了,說是來接蘇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