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很陰,似有雨下來,渾渾噩噩的光線照進房間,少女安靜的坐在燈燭前翻看竹簡,那是公孫止給她搜刮來的,有一些典籍頗為珍貴,門外響起腳步聲過來。
吱嘎輕響,房門推開,她偏頭看了一眼,嘴角浮起笑容,正要放下竹簡起身,那邊進來的身影虛按手掌:“別起來,你坐著。”隨后在幾案對面跪坐下來。
蔡琰疑惑的看過來時,公孫止摸了摸發脹的額頭,這件事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畢竟她的父親蔡邕死了,死在廷尉大牢里,擔心少女接受不住這樣的事實。
“公孫,你怎么了?”蔡琰伸出手將那只揉著額頭的手拉下來,雙肘交疊撐在幾案上,身子前傾一點:“是不是軍中的事讓你困惑?”
“不是。”
這邊,公孫止握住少女的手,深吸了一口氣,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要說出來的,“你……今日一早,外面傳來一個消息,是關于你父親的。”
能精通琴棋書畫、詩文典籍,蔡琰是何等聰慧的女子,看到對面身影臉色的嚴肅,身子僵了一下,細眉微彎,眸子隱隱泛起水光,大抵是猜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手在對方手里陡然抓緊。
“是不是我父親出事了……”
“你先不要激動,冷靜下來……”
然而,那邊目光執拗,抓住公孫止的手,指甲陷入肉里,雙唇發抖的微張,重復同樣的話:“是不是我父親出事了……你告訴我……”
一滴淚水落下來。
公孫止嘆口氣,仍由少女的指甲抓起殷紅,沉默了一陣,掛著淚漬的臉抬起來,“告訴我,父親他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男人點了點頭:“……因為哭董卓,被王允下獄,不久就在獄中身亡。”
燈柱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火焰熄滅冒起青煙,少女緩緩起身,寬袖下,手指、雙唇顫抖,跌跌撞撞走出幾步。
“父親從來與人為善,偶有會口出狂言……但也不至于讓人殺了啊……”哽咽的語氣里,蔡琰已經哭了出來,整個人都在發抖,抿唇,眼淚滑下,“……王子師為什么要殺他啊,他就是一個六十歲的老人,為什么要殺他啊。”
公孫止起身走過去,將發抖的少女摟在懷里,“……你需要冷靜,岳丈的仇,我來報。”
“報不了……”
她貼著胸膛,吸了吸鼻子,壓抑不住情緒,大哭起來。自母親離世后,便與妹妹一起由父親撫養長大,對于當世大儒,她沒有感到壓抑,反而耳聽目染下,對父親非常的崇敬,然而噩耗來時,曾經的過往涌上心頭,這樣悲傷的情緒壓不下來了。
“我只想要回父親安葬,還有妹妹……”蔡琰流著眼淚,嘴唇動了動:“……就是不知她現在怎樣了……”
后退兩步,壓抑的喊道:“公孫……我在世上快沒有親人了。”
“還有我!”
公孫止再次過去將她抱起來,“我是你丈夫,更是最親密的人,不管過去還是將來,都是!”他將少女抱回到床榻上,“你想哭,就好好在被褥里哭個夠,傷心完了,就會變得堅強。”
說完話,身影離開了房間,大概是想把空間留給少女。門關上的聲響,床榻上的蔡琰平躺,雙眸直直望著穹頂,屋外轟的一聲響起雷聲,她微微張口,又咬下牙齒。
“父親……我們與人為善,想來是做錯了……這世道原來好人是不該長命的啊……昭姬不想學你了……”
雙唇顫抖,一滴眼淚自眼角沁出來。
天幕降下暴雨。
火盆在聚義的大廳燃燒,熱浪扭曲了空氣,兩側一排排跪坐的身影此時沒有了平時豪放的性情,俱都閉氣凝神望著上位的公孫止,靜謐的廳內,刀槍斧戟掛在柱頭上,襯托一副肅殺的畫面,隨后有人站出來。
“首領……董公死了,雄想要去一趟長安,若是可能收斂尸骨安葬,他與我亦是有恩的。”華雄臉色并不好看,此時說到這里,語氣多有悲戚,“還有軍中一些兄弟,王子師并不寬恕,將來日子也不好過,干脆也一并拉過來扯大旗。”
董卓身死后,王允聯合并州軍呂布、皇甫嵩控制了長安,性格剛烈如他,絕不接受曾為害洛陽的西涼軍投降,中途爆發過一次戰事,西涼軍受挫后變得渙散,各將領帶著自己部下四散去了別處。
華雄曾在西涼軍中地位一般,大多都是用為猛將沖鋒陷陣,人緣自然也是有的,話語頓了頓,“……郭汜、李傕就不說了,攀不上,但樊稠、胡軫、徐榮等人與我有舊,或許能說來。”
“我等賊匪,他們未必愿意過來做小。”公孫止擺擺手:“不過你既然有心要去祭拜董卓,那就去吧,至于那些人沒有必要去招攬,不過你去的話,還有一件事……”
華雄挺了挺胸膛,拱手:“首領請說。”
“我要王子師的人頭。”
大廳內靜了下來,上方公孫止坐在長案后,招了招手,從側席走出二人,來到中間拱手。其中一名是李黑子,另一人年齡頗小些,乃是當日殺雷公曹石帶著那幫婦人出來調解的黑山賊,名叫韓龍。原本以為此人普通,后來招入閻柔騎兵中方才發現他身手頗為了得,善于短兵、隱匿,乃是從北地逃難至此,四處偷竊練出來的本領。
一名善射,一名善暗殺。
二人上前拱手:“誓取下王允頭顱獻于首領。”
華雄左右看看倆人,也拱起手:“首領予我一千騎,好做接迎,保他二人回來。”
商議已定,三人便是下去準備,廳中又說起了關于幽州騎兵過境的事,東方勝道:“半月之內,那支幽州騎兵已到了冀州陽城,離中山不過數十里之路,若不是冀州烽火既然燃起,說不得他們早已過了此處,咱們機不可失。”
“他們四千,今日華頭領帶走一千,咱們就剩兩千騎,算上部分能打的黑山步卒,滿打滿算才能湊夠三千。”曹純手拍在幾案,“但足以吃掉這支長久不打仗的騎兵。”
公孫止點點頭,從一百人的馬賊起家,各種廝殺之后,如今已非當初魯莽,但也分得清兩邊虛實,“既如此,諸位兄弟,下去準備。這支四千人騎兵到了我們地頭,該是下馬的時候了,五天之內,攔下他們……”
身影站起來。
“碾碎——”
“是!”
眾人轟的起身抱拳,大廳為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