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著人的影子斜斜拖在地上,馬蹄壓著青草停下來。
唏律律——
在典韋、李恪等騎隊目力所及的方向,有鐵蹄奔跑的聲音,戰馬的嘶鳴從前方隱約傳來,金色的頭發飄在風里,身下的馬軀人立而起,停在眾人的視線中,那道著甲的輪廓靜靜的看著他們。
“還真是那娘們。”典韋皺了皺眉,旋即,一夾馬腹就沖了上去,“沒看到就罷了,看到了還不動手,回去后就真沒法給主公交差。”
馬蹄轟然邁動起來,巨漢反手拔出背后的鐵戟,后方李恪等兩百騎呈弧形散開合圍過去,既然對方沒有逃走的意思,他們馬速也并不飛快,只是拔出了弓,搭上了箭矢,數丈距離停下來,在這樣的距離里,對方想要反殺,基本不可能是他們對手。
李恪抬起狼牙棒直指獨騎的女子,瞪著她:“跟我回去,不然弟兄們只能帶著你尸體去交差。”
“李恪就是嚇你的,主公有令,讓你隨我們一起回去。”典韋大抵要比青年沉穩那么一點,磕碰下鐵戟,沉下嗓音:“不過若是執意不回,你也放心,能留個全尸。”
馬背上,女子沉默的看著二人,見那位沒有跟來,嘴角旋隨后出一抹笑容,用著漢人的禮儀,拱起手:“李恪、典將軍,你們的國家燃起了戰火,你們是不是要撲救?”
巨漢偏偏頭。
“是又怎樣!”他臉上雖說猙獰,但大家終歸一起廝殺過,有些情誼在的,“這和將你帶回去有什么關系,走不走一句話。”
斯蒂芬妮仰起頭,“當然有關系,你們要撲滅漢朝的戰火,救自己的國家,可斯蒂芬妮也要回去,我的家園也在羅馬人的兵鋒下燃起了戰火,作為女子也要為故鄉做出一些事。”
話語停了停,捏著韁繩的手,緊了一下,她鼻子微紅,有些發酸的吸了吸,“.……我與哥哥仰慕東方,從安息人那里知道東方帝國的強大,到這里來尋找援兵,可在這里走了一圈,看到的也是東方帝國的衰落,斯蒂芬妮等不起了……克拉克城的子民也等不起,我只能不辭而別,親自回去.......”
“她說的好像也有道理啊。”李恪緩緩垂下棒身,望向旁邊的巨漢,后者皺起眉頭,搖了搖頭:“主公只讓我帶你回去,原由并不重要……”
“你們的國家起了戰火,你們都會去拯救,難道我回去拯救自己的國家也不行嗎?”斯蒂芬妮陡然嘶啞的大喊,胸腔劇烈起伏,眼眶濕紅,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滑過臉側,仰頭吸口氣,手摸向花紋刀,猛的拔出來,橫在身側。
粗豪的巨漢看著哭了的女子,對方的言語確實有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可是……他嘆口氣,伸開雙臂,兩柄鐵戟左右探出,眸子變得兇惡。
“那老典就只能殺了你,然后再去追你的兄長。”
戰馬催動,鐵蹄邁出一步時,前方,刀鋒翻轉在空中劃過一輪弧度落下來,女子揮動手臂將花紋刀陡然架在了白皙的頸脖上,這一轉折讓上前的巨漢停了下來。
“你再往前過來,我就帶著公孫的孩子一起死。”說話間,刀鋒使勁的壓了壓,殷紅的顏色漫了出來,斯蒂芬妮露出兇狠的神色,然而更多的還是突然說出的這番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下來,甚至不知該如何是好。
典韋和李恪下意識的去看女子的小腹,這才注意到那層鏈甲微微有些隆起,二人這下有些犯難,他們雖說有時會犯迷糊,但并不蠢,不管對方說的是真是假,殺是不敢殺了,畢竟這已經是主公的家事,早晨是氣頭上,萬一到了晚上,氣消了,人又死了,他倆豈不是要背這黑鍋。
“老典,這下怎么辦?他娘的…..我突然有些羨慕潘無雙了,躺在床上,好過像我倆這樣煎熬。”
“我知道個甚,早上雞沒吃完就被你拉過來……”
金色的長發在風里飄散,不管對面倆人嘀咕的言語,斯蒂芬妮臉上淌著淚水,聲音帶著顫抖:“我與你們共同戰斗過……只是求求你們放我和肚中的孩子離開,讓我回到西方……”
“.……還有替我轉告公孫,他身上的傷不要再增加了,看了讓人心疼。”她說著話語,慢慢轉過馬頭,“若是將來漢朝的戰火平息了,讓他來看看自己的孩子,也歡迎你們來克拉克城作客。”
手臂落下來。
斯蒂芬妮提著花紋刀策馬朝西面一路奔行而去。有狼騎想要瞄準,被李恪按下,“這已經超出我們能做的范圍了,換做軍師或許敢做,我可不敢,走吧,回去給首領復命。”
“眼下也只能這樣了。”典韋收起鐵戟,望了一眼遠去的身影,摩挲了下胡須:“不過首領的眼光真是獨特,竟喜歡一個外邦夷女,這速度也夠快的,連娃都有了,我猜夫人肯定不知道。”
李恪白了他一眼,“……趕緊走了,這事糟心。”
天光升上頭頂,長風延綿吹去西面,奔行的獨騎匯合了等候她的五十名圣城勇士,以及她的兄長。杰拉德騎馬過來,看了看低垂在金發里的臉,低聲道:“你真有了公孫的孩子?”
金發晃動,斯蒂芬妮抬起頭笑了一下,伸手從甲胄側面取出一團布帛扔到地上:“騙他們的,也只能騙這倆人。”
杰拉德看著她,嘴唇動了動,仰起頭艱難的呼出一口氣:“你真是冒險……我們來東方什么也沒有得到,妹妹,我都打算老死在這片土地上了,與那個典韋每天沒事角力也很有樂趣,不用為遠在西邊的家園操心。”
“哥哥啊……其實我們已經得到了援兵。”斯蒂芬妮抿嘴笑起來,她伸手撫過下腹:“昨晚,我和公孫在他的書房一起度過的,那真是美妙的夜晚。”
一晚?
杰拉德看著妹妹的小腹,嘆口氣:“.……我們來到東方什么也沒得到,連妹妹也搭進去了,干脆回去吧,將來你還能在東方做一名貴族夫人。”
“哥哥……你不了解女人的身體。”斯蒂芬妮望著前方,眼神帶著自信,“女人每個月都會那么幾天是最容易成為母親的……而你的妹妹剛好就在這幾天里,他也是一名讓人著迷的強壯男人。”
馬蹄停了一下。
馬背上的女人轉過頭望向遠去的方向,隱去的城墻,臉上泛起微笑,紅唇嚅動呢喃:“.……公孫,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在圣城等你。”
“駕——”
轉回頭,斯蒂芬妮擦去笑臉上存在過的淚漬,背著有那個人的方向,大喝一聲,縱馬奔馳追上前面的隊伍,在遙遠的西方將有一個使命在等著她。
正午的熱浪席卷在大地上,車轅在地上碾出一道道深痕,二十輛大車排起長龍遠去官道,拔速兒汗流浹背的指揮著車隊的行進,片刻后,他過去給那邊的狼王道別,也踏上了回家的規程。
這邊,公孫止也與李儒、東方勝回到馬車里商談著政務上的事,不久之后,在府衙分別,回到府邸時,天光已是西斜下來,遠遠的就見到典韋、李恪坐在院門口低頭坐著,聽到馬車聲響,連忙站起來。
“首領(主公)!”二人拱手。
公孫止四下看了看,也知道事情的結果了,那晚的荒唐,被一個女人反推,說實話,他根本不可能開口講出來,說出追殺那女人的話時,心里其實也有頗為復雜的情緒。
他走進府邸,蹇碩迎上來掃除外面晦氣時,才發現倆人還跟在后面,揮了揮手:“你們兩個在外跑了一天,也下去休息吧,今日之事誰也不要提起。”
說完話,公孫止走去了后院,李恪、典韋互相看看,腦子里根本不明白一個白天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蹇碩收起掃除揮起的樹枝,小聲提醒:“主人派你倆去,其實啊……還是不提了,反正這是一張遮羞布,別去扯就是了。”
倆人更糊涂了,回走一截,典韋一拍腦門,拉過李恪:“對了,差點忘記,把雞賠給我!”
“這事你還記著呢。”
后院,公孫止從妻子懷中接過正兒坐到椅上,輕聲的逗弄,“東西兩個……你的老子是不是賺了?”
旁邊,坐在矮凳上刺著繡的蔡琰抬起頭,不明白丈夫在說些什么。就這一天里,在她不知情下,發生的事還有許多,而其中一件在這個月初發生,此時記載的情報里落到了東方勝的桌上。
房里燈火搖曳,一切都靜悄悄的,酸儒看完了手中的情報,拳頭使勁的壓在長案上,頹然的闔上眼簾——曹操征伐宛城失利,而長子曹昂戰死。
東方勝陷入了極大的震撼和糾結當中,劇烈的咳嗽聲里,他捏緊那張布帛好一陣,燈光晃著面孔變幻著。
“咳咳……北方諸事都在穩妥,這事必須壓下去……就算其他方面的消息過來,最遲也會在兩個月后,那時已入冬,遼東戰事起來,公孫他……就不會南下。”
畢竟,他要給他守好這份家業。
昏黃的燈光里,東方勝將那份情報疊好,藏在了書柜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