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風雪又刮起來,氣溫驟降。
濕冷的許昌牢房,地上結了薄薄一層冰霜,干草鋪砌在上面,傳來人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望著對面投出昏黃光芒的門扇,關羽在左側微微皺眉,警惕的看了看守衛的士卒,“曹司空若是有歹意,兄長切記要藏在我身后。”
“二兄只管照顧好大兄,就算龍潭虎穴,也敢闖一闖!”張飛捏缽大的拳頭揮了一下,隨即惡狠狠朝那邊房門大聲叫嚷:“曹司空,我們來了,快點開門!”
劉備轉過臉來,搖了搖手,語氣淡然:“翼德莫要魯莽,司空地位尊崇,如何能在這里大呼小叫,我們兄弟三人自當過去叩門拜見就是,不要節外生枝,惹出事端。”
“嘿!兄長真是顧慮,深夜叫咱們過來,難道就是好事?!”張飛懷抱雙臂,嘟囔一句,余光卻是不離開那些侍衛的手。
腳步過去,此時兩旁的侍衛望著過來的人影,小聲問去同伴:“這人就是徐州劉備?耳朵倒是挺大的。”另一名侍衛不屑的哼了一聲,“他后面的那兩個才厲害,當日汜水關前與公孫都督一起合戰呂布,可惜竟跟了一個沒什么本事的主公。”話語間,對面過來,他倆小聲嘀咕的話語才停下來,打量了三人,搜查了沒有貼身兵器后,方才將房門打開放了進去。
這間牢房內,因為曹操與公孫止要在這里過年,除了地上的干草及兩張床榻不變外,里里外外都有人專門打掃過了,墻壁上甚至還掛起了燈籠,將牢房照的通亮,幾處升了火的爐子架上小鼎,典韋提著幾只打理干凈的狗正在長案上用許諸的虎頭刀一只只的宰成數塊,大胖子不時看顧下那邊與北地都督交談甚歡的主公,大部分都在幫忙打下手。
除去這些人原有的身份,屋內顯得溫馨和睦。
公孫止與對面的曹操交談袁紹的事,談過后,以為對方就要離去,哪知竟留在這里不離開回府,與曹孟德一起過年,倒是讓他始料未及的。
他掃了一眼屋里眾人和諧共處的畫面,心里多有些感慨,拋開身份的問題,若是在盛世大家必然是共處屋檐下的好友,可惜,往后袁紹一死,這一幕就再難見到了。
屋內喧嘩間,房門推開,三道身影站在門口有些驚訝的望著里面的氛圍,片刻后,劉備回過神來拱手躬身:“徐州劉備,見過司空。”他身后兩側,關羽、張飛也齊齊拱手。
另一桌,典韋、許諸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緊盯著關張二人,這邊倆人也注意到屋中那兩個身形巨大魁梧之輩,關羽微皺眉頭,下意識的去伸手摸劍柄,饒是之前嘴上說的輕松,真看到差不多能與他們拼個勢均力敵的人,又是兩碼事了。
“玄德來了啊,快進來,一起坐下吃飯。”曹操回過頭,朝門口施禮的身影招了招手,“今日無需講究,你身后二人也一起進來吧,剛好人多熱鬧。”
張飛聞言微微直起上身,看到長案后的公孫止,虬須舒張,開口大笑起來,“哈哈哈,二兄,你看那不是公孫小兄弟嗎,怎的也在此處,正好!正好!”
門口,劉備像是沒聽到三弟的話語,上前恭敬道了一聲:“是!”便小心謹慎的過去長案另一頭隔著保持距離坐了下來,曹操看他做派眼簾半闔,又望了一眼跟隨左右并不落座的關張二人:“玄德的兩位義兄弟怎的不落座?怕我加害你們兄長?”
“兄長在座,為弟當侍奉在側。”關、張拱了拱手。
此時,長案后,公孫止倒了兩碗溫酒,起身遞到二人面前,“汜水關一別,已過去多年,關、張二位將軍可受公孫這碗酒?”
張飛倒也爽快,接過酒,仰頭一口喝干盡,“哈哈哈,這大寒天的有酒最好!”
“關某今日有些不適。”關羽一雙鳳眼閉上,微微側過臉。
房里安靜下來,那邊席位上,典韋、許諸、李恪望來的目光冷下來,倒是曹操看著這紅臉大漢,臉上帶有笑容,撫須點頭,有些欣賞的意味。
“公孫小兄弟,我二兄就這脾氣,這碗酒,我來喝!”張飛連忙從公孫止手中接下酒,大口大口灌下去,抹去濃須上的酒水,揚了揚空碗:“痛快!痛快!這酒比平時喝的要烈許多,再來一碗如何?”
典韋猛的拍響桌子,叫了聲好,“那位黑臉漢子可敢來這桌拼酒?”
“來就來,二兄,走,咱們過去喝翻這三人!”張飛拽過矗立不動的關羽往那桌過去,劉備也抬了抬臉,“云長過去喝酒吃肉,為兄在這里給刺史和司空作陪。”
“是。”
關羽供手退開到了典韋等人那桌坐下,不時還會望過這邊,劉備抖了抖袖口,伸手舉起溫酒:“備代我那二弟向司空、刺史賠個不是。”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無妨無妨!”曹操在他們來時,已飲過幾碗,臉上已是浮起酒色的紅暈,豪邁的擺了擺手:“我觀云長乃忠義之人,心中有點傲氣亦屬常事,玄德就莫要此事上糾纏下去,懷了席間氣氛。”
“是。”劉備謙虛的點了點頭。
公孫止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放下空碗,從一尊小鼎里舀了酒水給他倒上,“劉徐州,今日為何突然來了許都?”
“這”劉備看著蕩漾的酒水,嘆了一口氣:“陶刺史將徐州交于備打理,才堪堪坐下,就被伺機在側的虓虎給奪了去,還累及家眷離散。”說到這里,眼角隱隱有了淚漬。
“呂布奪了徐州?”
聞言,曹操愣了一下,畢竟第一首情報還沒傳過來,此時聽到事主的苦訴,手指敲在桌面,沉吟:“呂布驍勇世之罕見,若非當初公孫提醒,我也差點兗州不保。”他抬起手輕拍了下劉備臂膀,“玄德莫憂,待春暖冬雪化開,操必擒此虎。”
叫嚷的嘈雜聲從另一桌傳來,環眼豹子頭的黑臉大漢灑開衣領露出濃密的胸毛,端著就碗,一腳踏上桌子,酒水灑出的頃刻,瞪圓眼眶,叫嚷:“呂布算得什么,要不是趁夜偷襲,我張翼德豈會怕他要不是掩護我兄長脫困,非得與他大戰三百回合——”
一群站在這世間武力巔峰的大漢,也在跟著叫喊、憤慨的拍響桌子。嘈雜熱鬧的氛圍,公孫止也舉起酒,“呂布也算得上一位英雄,如今得了徐州,更是如虎添翼,待開春之后,我也覺得不能給他喘息之機。”
“徐州旁邊就是袁術。”曹操點了下頭,皺眉:“操擔心呂布會與他聯合,一旦打起來,戰場鋪開,反而讓宛城的張繡坐大,若是讓他偷襲許都,事情就麻煩了。”
公孫止手指敲在桌面,哼了一聲,“袁術不過墳中枯骨,司空莫要忘了正在征伐江東的孫策,如今他似乎已有脫離袁術之心,莫不如許他官職侯位,讓他牽制袁術。至于張繡兵不過一兩萬,如今還未糧秣憂愁,哪里能北上偷襲許都,只需司空遣一大將留守,此人必然不敢妄動。”
手握起來,形成拳頭。
“拿下徐州后,不如順道一起把袁術也滅了吧,省的將來我又跑一趟。”
語氣斬鐵般的兇戾,讓將不過關張、文不過孫乾、簡雍之流的劉備心驚膽顫,席位交談間,他已知道眼前這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已是邊境五郡的都督,手握數萬兵馬,更重要的是中原乃至北地的大部分戰馬來源都要仰仗對方。
“哈哈,公孫豪邁不減當初啊!”曹操滿飲一碗,放下來:“那公孫認為天下還有多少英雄豪杰?”
公孫止笑了笑,身子微微前傾,目光停留在面色如常的身形上,“劉徐州認為呢?”
“雄踞河北,坐擁四州的袁紹算一個。”劉備端坐,緊抿雙唇,嚅了嚅:“還有故去的白馬將軍公孫瓚也算一個。”
“袁紹好謀少斷,我與他交手數次,知他性子,論起來只能是算半個英雄。”
過了片刻,公孫止緩緩的、低沉的開口,想到舍身成全他的那道身影,搖搖頭:“我父,驍勇,對外,他稱的上英雄,可惜不善計謀,不體恤士卒,最后輸給袁紹,就談不上英雄了,劉徐州接下來想必要說西涼馬騰、韓遂之流,亦或單騎獨闖荊州的劉表,還是子承父業的孫策?”
“難道不是?”劉備望向他,忽然間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公孫止搖了搖頭。
對面,曹操忽然笑起來,手指隔著空氣點點公孫止:“我知公孫想要說什么了,這天下英雄”
“唯劉徐州一人爾!”公孫止身子前傾,接上曹操的下面的話語,聲音緩慢低沉,一字一頓的說道。
“嘿——”
張飛猛然間大喝一聲,“你這惡漢,怎能只倒半碗酒,必須滿上——”
那邊陡然的如雷般的暴和聲,劉備手一哆嗦,將長筷掉在地上,連忙俯身去撿起,尷尬的笑了一下,如坐針氈:“備連兄弟聲音都受不住,如何當得起英雄二字,不敢.....不敢”
“哈哈哈——”曹操敲著筷子笑起來
夜深下來,不久之后,宴席漸漸散去,兄弟三人走在外面,踏著積雪沉默著,唯有張飛笑呵呵提著一壇酒,叫道:“二位兄長,太過拘束,那公孫小兄弟如今可是北地都督,又有曹司空一起和咱兄弟三個過這年,當真有讓人感動。”
他跑到前面,看著兄長:“大兄,你覺得此宴如何?”
劉備攏著袖口,低垂著臉,深吸了一口氣,搖頭:“不敢動。”
他們身后,大牢門口,并肩行走的身影出來。
“今日,公孫為何要嚇這劉玄德?”
曹操望著前面走入街道的兄弟三人背影,說話間,白氣從他口中冒出,轉過臉來,旁邊的公孫止披著大氅,也在望著對面,“司空覺得此人如何?”
“喜怒于無色,不過說哭卻能輕易哭出來。”
公孫止背負雙手,走過幾步,微微的回過頭,“打完呂布后,不如帶回許都一起處理掉。”
“到時再談!”
曹操揮了揮手,走去馬車那邊,站上車攆,回過身來:“明日公孫還是出來吧,朝堂之上,也該做個決斷,畢竟要不了多久,冬雪就會化了。”
公孫止供手道別,將他送到牢外,看著曹操進了馬車離開后,他才轉身走進大牢里,大概還要再坐一晚。至于劉備三兄弟,往后該怎么處理,也只能打完呂布再決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