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鄴城。
“不吃藥……端走!”中氣不足的聲音暴怒的響起。
寬袖飛舞,呯的一下,瓷碗摔破在地上,湯藥四濺,瓷片碎裂彈飛了出去,一雙步履剛好邁過門檻,瓷片滾到進來的腳邊轉了轉。
房間里氣氛顯得凝重,周圍服侍的侍女垂著頭大氣也不敢發出,前方進來的身影,穿青衣褐袍,身材勻稱,便是別駕田豐,他朝床榻兩旁的仆人揮退,又朝袁紹的妻子劉氏拱了拱手,神態肅穆正氣。
婦人見是田豐,也不好多說,點點頭,轉身離開房里,側間還有袁紹的長子袁譚、三子袁尚,前者身形高大孔武有力,樣貌粗獷,聽到里面摔破瓷碗的聲音,便是想要推門進去,片刻后,劉氏卻從里面退出。
“母親,父親他身體可無恙?”
“心里嘔著氣呢……哪里吃的下藥。”劉氏眼里露著擔憂:“剛剛田別駕也過來勸了,也不知道怎么樣,顯思與你尚兒也一起進去吧,讓他看在眼里,心里也好過一些。”
比兄長挨上一個肩膀的袁尚,相貌俊秀,但也顯得有幾分文弱,話語卻是條理清晰,頗為大氣:“母親且放心去休息,我這就與兄長一起進去看看父親,二兄與二嫂,必定無恙的。”
劉氏欣慰的點了點頭,這才讓丫鬟攙扶著回去。此時,兄弟二人輕輕推開側門走入袁紹的寢室,那邊說話的聲音正持續著。
“……遼東已被公孫止平定,雖然豐不知道公孫度為何不與主公或曹操聯合,卻是獨與公孫止這頭惡狼攜手,但眼下卻是最好打擊上谷郡的時機,上谷郡數十萬鮮卑、烏桓俘虜要安置,公孫止麾下將士剛經歷了兩場大戰,正是士氣疲憊之時,若是出其不意,攻打上黨、雁門、居庸三地,讓其首尾難以相顧,一旦攻破一處,率兵長驅直入拿下首要之地,等來年春暖之時,加快進兵速度,若能形成夾擊之勢,上谷郡安危盡在主公手中掌握!”
激動的話語里,靠在榻上的袁紹看著眼前慷慨激昂的老人,目光微動,片刻,掙扎著想要起身,“元皓之言深得我意,公孫止向來以奇制勝,如此我也反其道而行……定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主公若是這般想就對了,對待白狼不可以常理待之,他用奇,主公也要奇方才擺脫他設計。”
病懨懨的袁紹臉上終于了有血色,笑了起來,對面的田豐拱手,肅然立在那里。
“元皓不必太過多禮,眼下已至深秋,上谷郡應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往日里公孫止常常以少克多,無非是偷襲、迂回而已,若此次奇襲過去,將他擊敗一次,他常勝的名頭將會打破,我冀州兵將心里也就沒有太多壓力了,元皓當助我一臂之力。”
此時今日床榻間這番虛弱的話語能這般說出來,田豐心里終于感慨主公能接受他這番建議,便是下跪應諾,袁紹從床榻上伸出一只手將他攙扶。
“往日是該多聽元皓之言。”他臉上有了笑容,“你和沮授與其他郭圖、逢紀等人不同,性情耿直,敢說直言,今日我心情愁云已散,我們談談如何突襲那頭白……”
正說話間,房舍外面庭院,有人從長廊那邊持著一封信函跑來,敲響了房門進去時,打斷里間的說話聲,袁紹接過遞來的素帛,展開看了一眼,臉色不變的疊好,揮退了下人,朝田豐笑道:“突然有事不便元皓說下去,待我病好再招元皓過府一趟,細細商談。”
“主公不可猶豫啊!豐雖不知上面寫了什么,但舍一子而平邊地五郡,此機會稍縱即逝,往后怕是再也沒有了,還請主公三思。”
手微微用力捏緊素帛,袁紹目光偏去別處,聲音沉了下來:“……元皓,你……出去吧。”
如此話語里,田豐看了一眼那張素帛,只得咬牙點了點頭,朝袁紹拱手長揖一禮,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退出門外,輕邁著步履走過庭院,一片樹葉落到頭頂上,他抓下來捏在手中,抬起目光望著院中大樹,樹枝上飄落的黃葉,正一片片掉在石桌上面,長出了一口氣,仰頭閉上眼。
“時機一錯,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了。”他輕聲說。
身影走后,彌漫藥草味的房間內,氣氛越發凝重起來,周圍聽不到任何丁點聲響,顯得死寂,袁紹在長子攙扶下坐到床沿,看著碎裂地上的藥碗,搖搖頭:“田豐出此計確實很好,不是為父不愿意用,可是一旦用了,熙兒和甄宓怕是兇多吉少,不是他的兒子,他自然不會心痛……”
話語陡然停頓下來,袁紹偏頭看了這個五大三粗的兒子一眼,“顯思啊,你該回青州坐鎮了,為父身體還撐的住,好好在青州待著嚴防曹孟德。”
袁譚怔了一下,原本攙扶的手慢慢松開、垂下,過得一陣才開口,不過聲音有些嘶啞:“父親身子既然無恙……那孩兒就先回青州了,待年關,再回來看望父親和母親。”拱手低著頭,退開兩步,緩緩從側門走了出去,門扇關上的時候,他的視線一直看著父親的側影,直到間隙也闔上了。
房門闔上的輕響傳來,袁紹身子虛弱的動了一下,轉去望向旁邊的三子并沒有說話,只是示意讓他靠近一點,握住袁尚的手拍了拍,嘆了一口氣:“顯甫……你要是長子該多好啊,為父也不用這般為難了。”
手輕輕拍打兒子的手背,外面已是十一月,深秋了。
送信的隊伍在不久之后,出鄴城遠去千里之外,翻山越嶺跨過雄壯的關隘,在入冬第一場雪之前抵達已是寒風凜冽的上谷郡,許攸披著厚厚的裘衣下馬站在衙門前,被手持畫戟的小將告知,現在衙門不受見這些,必須面見將軍府長史或親自與北地都督交談才行。
儼然,此刻公孫止并未在城中,好在許攸也并未是冀州來的人就受到苛待,便是去了驛館入駐溫暖的房舍等待召見了,而此時,公孫止與李儒、田豫,以及一批軍中大將走在工匠聚集的工坊區附近。
寒風呼嘯拂過大地,隨著年關將近,屬于商人的工坊也即將停工,匠人們陸陸續續的歸家準備過年了,此時的一片片密集的工坊區人聲少有聽到,走過寫有‘工坊’二字的牌坊,兩邊都是大大小小的院落,偶爾會有人從里面進去,是留守的護院,而屬于衙門的工坊還在這片區域的后面,但此刻公孫止不讓眾人騎馬,一邊參觀,一邊朝目的地過去。
“.……這片地方,大多都是商人將收購的皮毛、筋骨在這里加工,然后再運往南面,當然也會從中原各地,或山里私人悄悄開采的銅鐵礦石運送到這里鍛造,然后出售給官府,這幾年我們在山中也發現了幾處蘊藏豐富的礦脈,這樣的局面才稍好了一些,但開采之法沒有中原那般有效,產量上還是不夠。”
李儒雖然交卸了郡丞的差事,但對于經手了數年的上谷郡,一草一木,一斗一升,都了如指掌,一面走,一面給身旁身披大氅的狼王做出介紹。畢竟公孫止常年征戰在外,回到上谷郡不是在家里,就是在軍營,衙門雖也過去,但也沒有實地真切的看過這般有印象。
“當初這座人煙稀少的郡縣,能走到今日這般,不容易啊……”公孫止望著四周貼著喜慶字畫的工坊院門,頗有感慨的嘆出了聲音,“.……若非袁紹這頭大熊逼得緊,就像一把刀懸在頭頂上,想必也做不出這般成就來。”
“說到袁紹,主公打算何時見那許攸?”李儒緊了緊脖上纏著的狐尾,隨意的問道。
“.…….呵。”公孫止負著手大步往前走動,并不在意的揮了一手,走到前方一座氣勢澎湃的工坊門口停下,望著高聳天空的旗幟,白色的巨狼在風里招展,瞇了瞇眼睛,豪邁的聲音在這風里落下。
“……我不吭聲,這北方何人敢動彈?把他繼續晾在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