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靜謐,荀彧的語氣頓了頓,輕聲笑了一下,目光微微看去對面燈火中輕撫短須的人影,“奉孝啊奉孝,你這般聰明,此事還需問我?”
“我覺得能勝不代表所有人都覺得此戰主公十拿九穩。”對面,郭嘉捏著一枚棋子,有些蒼白的臉色下勾起一抹微笑,“.……袁紹數十萬兵馬,雖然分散四州,但手中動用兵卒也有二十萬,再看主公這邊,雖說也有三州之地,除去袁術后,依舊要防范江東的孫策和荊州劉表,西面洛陽也要布置兵馬抵御可能南下的高干……這一路路下來,主公直面袁紹,手中也就是數萬人可動用。”
“奉孝說的我沒了心情繼續落子了。”荀彧舀過小爐上溫著的酒,給地面滿上,“.……這幾年里,袁紹靜心休養生息,雖說手中兵馬與主公百戰之兵相比較弱許多,終歸是來勢洶洶,就如奉先之前所說,直面兵鋒下,加上袁本初家世顯赫,愿與主公共進退的又有多少?”
“一層……不能再多了。”郭嘉笑著回了一句,之前他說的話。
放下勺子的身影笑不出來,陡然捏起拳頭砸在棋盤上,向來穩重的荀彧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我大漢前有黃巾之亂……后有董賊禍亂朝綱,讓千千萬萬的人流離失所,國威淪喪,眼下丞相匡扶漢室,手段雖重,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可這批人呢?都盯著自家一畝三分地,巴不得換一個對他們好的,聽他們的,殊不知那就是改朝換代……我漢朝怎的養出了這么一批人,他們祭祖的時候就不覺得臉紅,不覺得愧對當初那些開疆擴土的先人!!”
最后一聲,幾乎是從牙縫里低吼出來。
郭嘉放下棋子,端起酒水吹了吹,“……有什么愧疚的,急著當狗罷了。”
“就算朝中文武不看好主公,但總還是有人的,眼下局勢緊迫,兵鋒再起的時候,這些人多少還是會選擇站在哪邊……奉孝覺得那劉備如何,許都坊間傳聞,他是中山靖王之后,若是屬實,也可拉過來以壯聲勢,就如阜陵王劉延之后,劉曄那般。”
對面,溫酒放到桌面,郭嘉的目光轉過來看著說話的荀彧,雙眸深邃,就像一對淵井,讓人忍不住陷進去的感覺,他抬起手,聲音很輕。
“.……來文若這里之前,嘉已去過主公府上,說起過劉備這個人。”
二人說話間的內容,涉及到滿朝文武心態的問題,在這些時日里,都在人與人口中隱晦的暗傳,大多都是與袁家本就有舊的官員、豪紳,大戰在即,人心思變,尋找下一個靠山,或借機登頂的不在少數,更甚者
有人明目張膽的把話拿在外面大聲宣揚,隨后……就被人砍了腦袋。
曹府之中,曹操也知道這些日子外面的動靜,平日乖巧的人也在緊張的局勢里跳了出來,曹操儼然就像被自己養了許多時日的狗咬了一口般難受,頭裹布巾盤著腿,神色嚴肅的看過手中的消息,隨后丟去一邊。
“這些人總是養不熟,前些年殺了一批,他們便露出笑臉討好,眼下袁本初要來了,一個個又想要往那邊跑,軍中也是如此啊,他袁家就是厲害,留給袁紹這么大一個甜頭,都不用動手,我這邊就亂起來了。”
他與下方席位上面無喜怒的劉備說話,語氣平和間也夾雜著微微的殺氣。后者身子稍前傾一點,拱了拱手:“丞相用兵,又豈是他們能夠曉得,流言蜚語當不得真,等局面打開,之前說的話,他們自己也會吞回去。”
“你倒是會替他們說話……放心不會拿這些怎么樣的,我曹操一向不畏人言。”曹操揮了揮手讓他放下手臂,目光冷冷的看著對方:“不過……玄德啊,你又是看好哪一邊的?”
“丞相站在大漢這邊,備自然也就站在大漢這邊。”
曹操撫須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事到如今,這城里城外,其他地方都不看好我能與袁紹對敵,可又多少知道,袁紹也是如履薄冰啊,他什么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在討伐壽春的時候,我也有耳聞,若能成大事,何惜一子?麴義縱然無德,但有大將之才,為何要逼死?”
話語頓了頓,笑出聲:“.……這等對手,我巴不得多來幾個。”
劉備盯著地面仔細聽完每一句,也點了點頭,聲音緩慢開口:“丞相與袁紹之戰縱然打贏了,那公孫止心狠手辣,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的才好,將來瓜分了四州,總會要刀鋒相對的,到時候動手……”
“.……到時候動手,我也不會對他手下留情,想必他也不會。”曹操出聲打斷對方話語,順口接了過來,“畢竟我二人都處于這個位置,真到了那個時候,有什么辦法呢?打仗這種事,沒有婦人之仁,這江山也不會讓來讓去,這些事,玄德就不要掛在嘴邊,我比你還清楚。”
“呃……是……”聽曹操說的這番話,劉備怔了怔,隨后又恢復常態,拱起手來:“丞相心中明白,備就不多說了……不過倒有一事,袁術準備去往青州與袁譚匯合,到時二袁聯合,勢必對局勢造成更大影響,備不才,愿意領兵追擊,取袁術首級獻于丞相案前。”
“二袁聯合,確實對我不利,
玄德提醒及時……”
垂首拱手的身影聽到這句話,眸子里終于有了一絲欣喜的情緒來,然而話語還在繼續:“.……不過此事不許勞煩玄德親自帶兵出征,我自會去一封信給徐州陳元龍,和駐扎泰山郡的于禁,讓他們合圍就成了,玄德還是準備與我一起前往延津共討袁紹,此等盛事,豈能少了你。”
喜悅迅速從眸底消散,劉備起身走到中間,朝上方的身影拱手躬身:“丞相所邀,備豈能不去”
他又和曹操說了幾句,幾近晌午時,走出曹府,望著陰雨綿綿的天空,雨絲落進眸底,嘆了口氣:“怎的與計劃不一樣了……”
府邸前面,牽馬等候的張飛、關羽望過來時,劉備這才收斂神色,快步走下石階,朝迎來的二位兄弟露出笑容:“讓兩位賢弟久等了。”
“大哥怎么樣?曹丞相是不是同意我們帶兵去把袁術那廝給殺了?”張飛一手持矛,一手牽馬急吼吼的過來,直截了當的扯開嗓門說了一句。
關羽也在旁邊望著兄長,大抵想說的也和三弟相差不多,便沒有開口。
“.……都回去準備吧,要打仗了。”劉備牽過二人手腕,笑著臉輕輕拍了拍,“不過不是去討伐袁術,而是與丞相一起征伐袁紹。”
“哈哈哈!!”
張飛牽過劉備的坐騎,將他抽上去,拍著馬屁股叫嚷出聲:“殺一條喪家之犬有什么意思,還是兄長好,讓我和二兄有機會去冀州去打打仗……哈哈!痛快!”
馬蹄緩緩在雨中走著,馬背上,劉備卻是面容苦澀的笑了一下。
相對于南面中原的陰雨,同一時刻,北方上谷郡、定壤、代郡、雁門郡四地已經處于戰爭狀態,大量的后勤供給輜重正從定壤、代郡兩個后方征調上谷、雁門兩郡,而外面,針對幽州、并州的軍情刺探,甚至刺殺官員、將領的活動也在蹇碩的籌劃下悄然展開。更有一些地方,小規模的斥候交手已經開始了。
不過,相對于這些還不能算是擺上臺面上的事情,真正對于整個幽、冀、并三州的布置,已經在鎮北將軍府,李儒、田豫二人手中推演了。
三月十一這天,第一批贖糧,已經進了居庸關,而冀州使者也來到了上谷郡沮陽,天還沒完黑下,就入了城門,直奔府衙而去。
他便是第二次來北地的許攸,面對府衙迎出的王烈,輕聲這樣說道:“我要見公孫都督,還望郡丞代為通傳一聲,明日我就想將熙公子帶回冀州。”
“沒問題......”王烈笑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