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臉色晦暗的看了看面前狼狽的孫女,看著她腳下的地面,被她身上滴滴答答雨水澆濕,安九連連咳嗽了兩聲.
“你……算了,你先去換身衣服,換好衣服再到我房里來。”
不知怎么的,安九在看到面前身形狼狽,面上充滿著討好笑容的孫女時,嘴里指責她晚歸的話到了喉頭,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安羽寧見爺爺并未指責自己,慶幸躲過一劫的她,連打了兩個噴嚏,惹得已轉身準備回房的安九耳根顫了顫,安羽寧見狀,生怕自家這脾氣不好的爺爺再數落自己,人忙不顛的沖入自己的房間。
從靠墻碼放的紅漆大衣箱中取出自己的衣服,安羽寧忙扒去自己身上的濕衣服,解開腰側的布帶后,里頭被她藏起來的爛麻布片兒顯露了出來。
安羽寧手里握著這塊爛麻布片,心思閃了閃,最終快速穿上了衣裳,又再次把這爛麻布片塞入胸口妥帖的放好,想著爺爺還等著自己,所以哪怕這個爛麻布片兒再稀奇,她此刻也沒有時間來查看。
安羽寧換好衣服走出房門,越過中堂走到對面爺爺的房間門口,規矩的砰砰砰的敲了幾下門,里頭響起了爺爺有些蒼涼的聲音。
“進來吧。”
安羽寧聞聲推門而入,卻只見自家爺爺盤腿坐在床上打坐,看到自己后,爺爺指了指床前的圓凳。
“先把門關上,過來坐,我有話跟你說。”
安羽寧忙點頭應好,回身關上了房門后,快速走到床前的圓凳落座。
“爺爺。”
安九點點頭,已顯露出渾濁的雙眼,定定的看著面前的小女孩。
七年了,已經有七年了,想當初自己從人販子手中救下這個小家伙的時候,她還只是個睡在襁褓里的小奶娃……
他安九這一生是血腥的、失敗的,在他有記憶開始,自己就過著爹不疼娘不愛,日日挨餓受凍的苦日子,后來家鄉遭了災,爹娘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弟弟,獨獨把年幼的自己賣給了人牙子。
后來?后來的他,更是活在地獄里。
幾經輾轉,他被賣到了一戶權貴人家,本以為能過上飽腹穿暖的好日子,不成想主家買他,為的就是把他訓練成死士。
小小的他為了一口吃的,為了生存,他雙手染滿了鮮血,更是為了活下去,他殺掉了曾經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兄弟。
這輩子他沒有了姓,沒有了名,他就是一個代號,他叫暗九。
是一個只能一輩子都活在陰暗中,只能成為主家手里的一把刀,成為沒有人格,沒有自尊,只會在黑暗中生存的死士。
但是讓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是,在一次執行任務中,他破天荒喜歡上了一個她……
那人是那么的善良美好,本以為自己拋棄了過去,拋棄了一切,就可以護得她一世安寧,可是最終他猜到了開頭,卻怎么都猜不到結局。
后來,她死了!她離他而去了,是死于了主家的誅殺,死于了主家的懲戒。
呵呵呵……他怎么就忘了,身為一個只有代號的死士,他談何自尊?談何情愛?談何自由?
為了給心愛之人報仇,即便他身負重傷身中劇毒,明知命不久矣,他卻仍然茍延殘喘的窩在鏢局里,改頭換面的吊著一口氣,只為了給她報仇雪恨!
他用余生的光陰細心籌謀,他一點點的開始施展報復,當昔日主家的那些主子們,一個個都死在了自己的手里,他的內心卻更加孤獨彷徨。
因為彷徨,他去了一趟存在于幼時記憶中,那個被世人稱之為故鄉的地方。
在那里他看到了蒼老的兄長,看到了困苦的弟弟,卻始終沒有見到自己當初那狠心的父母。
在他心中郁氣得不到消減之時,當他恨天、恨地、恨一切之時,眼前的這個小家伙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安羽寧看著床上明顯走神的爺爺,她忐忑的再次開口,“爺爺,爺爺?”
安九被安羽寧這么一喊,他的神情飛回,深深的看了安羽寧一眼,想要強壓下到了嗓子邊的腥甜,無奈卻怎么都壓不住。
一陣如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響起,聽的安羽寧心里都亂了。
爺爺再嚴肅,爺爺再冷、再不好,卻也把自己好好的養到這么大,眼下爺爺身體明顯不好,她豈能不著急?
“爺爺,爺爺,您是不是胸口又痛啦?您忍忍,忍忍啊,我馬上去熬藥,我很快的,一會就好……”
“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你老實坐著,我有話交代你。”
安羽寧急匆匆的要起身沖出門去,卻被安九生冷的話語打斷,而且聽爺爺的口氣,安羽寧心中莫名就覺得不好,很不好!
還待再說什么,安九卻眼神嚴厲的阻止了她,直直的指著圓凳讓安羽寧老實坐好,聽他繼續說話。
看著再次老實坐好的孫女,安九的眼神里難得釋出一抹滿意與欣慰。
還喝什么藥呢?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若不是為了報仇,他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經死了,說不得骨頭都化成渣滓了,自己這一身的毒,世間根本就無藥可解。
不過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如今大仇得報,最后一個仇人,他也趁著這次出鏢的時候解決了,他又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是時候去見她了……
“寧寧,這是爺爺第一次這么叫你,同樣也是最后一次這么叫你,我們爺孫相依為命七年,爺爺感謝你這七年來的陪伴,爺爺謝謝你。”
安羽寧聽爺爺如交代后事般的開口,不知怎么的,明明很堅強的她,眼眶頓時就紅了。
激烈的搖著頭,安羽寧語氣哽咽,“不,爺爺,您別這么說,爺爺……”
“寧寧,你先聽爺爺說完。”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哪怕以前他安九再不在意這個孩子,哪怕他安九再心黑手狠,自己得她細心照顧這些年,在死之前,他也得全了這一場祖孫緣份。
“寧寧你聽好了,我不是你親爺爺,當年我去北地走鏢的時候,機緣巧合的在幽州北邊,城陽郡下的栗縣環山亭遇到了你,當時你還是個襁褓里的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