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真的是磨難使人成長嗎?
方孰玉皺著眉頭,打算尋機再找女兒細細問一遍。方錦書的這種變化,已經超過了正常的理解范疇,透出一種他看不懂的神秘味道。
這種味道,意味著事情已經脫出了他的掌控,這讓他很不喜歡。
看著神色平靜的妻子,方孰玉不想說出心底隱憂,笑道:“女兒長大了,這是好事。快歇著吧,明日還要上衙。”
接下來幾日平靜無波。
家中的仆婦被換了一遍,無論是留下來的還是新進來的,都專心做活,不敢再惹得方孰玉動怒。
方錦書每日一早請安之后,便和眾人一起到學堂。在功課上,她維持著原有的水準,不上不下的沒有引起旁人關注。
學堂那邊,從上次想給方錦書的藥里下巴豆被揭穿之后,唐元瑤也不情愿的安分下來。
都是一個坊里的鄰里,沒有唐元瑤挑事,其他女學生也不會刻意來找方錦書的麻煩。她被拐賣一事,在學堂里沒有引起什么波瀾。
唯一的變化,就是回到方府之后,孟先生會來指點方錦書的宮廷禮儀。
她受了司嵐笙之托,知道方錦書是在夢中得了先皇太后的指點才逃脫之后,連銀錢都不收,義務教習方錦書。
用她的話來說:“這是得了英烈皇太后庇佑的孩子,能教習她是老身的福分。”
英烈皇太后在民間的影響,可見一斑。
方孰玉給宮中上了表,通過宗正寺遞到了后宮之中。英烈皇太后托夢,這屬于皇家事務,他就沒有通過朝廷奏章的渠道。
同時,他也慢慢放出風去,將方錦書是被英烈皇太后托夢所救一事,通過人們的口中傳揚開來。
他做得很小心,只是略微露了一些口風。有同僚來問時,并不否認罷了。
但越是如此,人們就越發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這一日才剛剛過了午時,方孰玉便提前下了衙回到家中,徑自去了書房。吩咐長隨去二門上候著,待方錦書放了學就帶她過來。
宮里已經回了話,但在這之前,他必須搞明白心頭的隱憂。而這件事,他又不想驚動了司嵐笙,便采取了這種方式。
“父親,您找我?”
方錦書邁入房門,端莊的見了禮。
方孰玉從書案后面抬起頭來,他是得了宮里消息,特意提前回府等她沒錯。但利用這短短的時間,他手不釋卷。
“來了?”看著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幼女,他儒雅清俊的面容上揚起微笑,道:“叫你來,是有些話要問你。”
方錦書早有心理準備,走過去乖乖在書案邊的太師椅上坐下。
大大的黃花梨木太師椅上,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小方錦書,顯得格外有些空蕩蕩的。看上去,她顯得格外無辜。
方孰玉看得有趣,笑道:“怎么,這次見到父親,不鬧著要我抱了?”
方錦書稚嫩的面頰微微一紅,第一次在書房見到父親時,她才剛剛重生到這具身體上,還未能適應新的身份轉變,情緒過于激動了些。
他現在是自己的父親,但畢竟心頭還有著他前一世的影子,她在潛意識里便不想太過親昵。
“孟先生說,男女八歲不同席。”方錦書脆生生道:“女兒已經八歲了,應該謹守父女之禮。”
方孰玉知道,這幾日孟先生私底下來府里教她的事。聞言有些欣慰,但心底又忍不住的失落。原來,那個抱在自己手里,軟軟嬌嬌的小女孩,這就長大了嗎?
在心頭微微嘆了一口氣,他收回思緒,正色道:“書丫頭,你跟我好好說說,那個夢是怎么回事?”
對這個問題,方錦書早有準備。
借用先皇太后名義這件事,原本就是父親的提議。她將計就計的圓了過來,能在母親那里應付過去,卻定然瞞不過父親的雙眼。
方錦書睜著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看著方孰玉道:“父親,我是真的做了一個夢。卻不是在八月十八,是在八月二十一,回來的前一日。”
“女兒不是夢見了先皇太后,而是在夢里,變成了先皇太后。”她的語氣在平緩中帶著一絲緊張,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所以回來后我誰也沒敢說。直到母親跟我提起,先皇太后的生辰是八月十八。”
“你夢見什么了?”聽女兒說得離奇,方孰玉的身子微微往前傾著,繃直的腰背泄露了他心中的緊張。
“我夢見,我守在一座大城之中,城里的氣氛很緊張,不時聽到前方傳來的消息。剛開始,勝負各半,之后慢慢的都是勝利的消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上了一輛奢華舒適的馬車,卻遭到了伏擊。”說到這里,方錦書的眼里露出驚懼的神色,道:“最后一刻,是我從墻頭上跳了下來,然后女兒就被嚇醒了。”
她所說的,正是英烈皇太后人生最后十年所經歷的。
英烈皇太后的事跡,固然天下皆知,但方錦書這樣的深閨女子卻沒有什么機會接觸到。更何況,這其中的一些細節連史書上都沒有記載。
因為離奇,更能令人相信。
方孰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已經相信了方錦書的話。一個才八歲的孩子,就算是撒謊也在她的認知范圍內,斷然編不出這樣的謊言來。
他怎么會想到,真相比他以為的更加荒誕離奇?
眼下坐在他面前的幼女,靈魂卻是他深藏在心中的、此刻應身處皇宮中的那個她?
“在夢里,我好像真正過了許多年,那些經歷就像是真的一樣。所見所聽所學,都是先皇太后所親歷的。”
“醒來時,女兒甚至不知道身在何處。”
方錦書繼續道:“在拐子關我們的屋子里,我發現了一種迷心草。原本是不認得的,但先皇太后卻認得,我也就認得了。因為這個草,我才能在車上將拐子熏暈,逃了出來。”
“父親,您說我這是什么了?我害怕的很,回來不敢對任何人說。”
怪不得,怪不得她回來后就好像變了一個人,原來在夢中已經過了十年,還是以先皇太后的身份過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