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本來咄咄逼人,一副要和楊彪嗆兩句的姿勢,沒想到楊彪戰意全無,一句話就掛了免戰牌,在失落的同時又有些心疼。閃舞她看看楊彪,赫然發現他又瘦了很多,眼神也充滿迷茫,心里不免有些酸軟。
“夫君,別想太多了,等見了他再說吧。或許……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嚴重。”
“但愿如此。”楊彪擠出一絲笑容,面容卻更加凄苦,鬢邊一絲白發隨著馬車的前進輕輕晃動。袁夫人看了他片刻,從一旁的夾柜里取出梳子,示意楊彪到她面前來。楊彪有些猶豫,指指外面,搖搖手。袁夫人眼睛一瞪。“有什么好擔心的,剛剛中午,不會在黎陽住宿,到下一個傳舍至少需要半個時辰。半個時辰梳個頭還不夠?”
“不是,老夫老妻的……”
袁夫人黛眉倒豎。“你才老呢。我還有幾個月才滿五十,人生尚未半百,豈敢言老。”不由分說地將楊彪拽了過來。楊彪無奈,只得解開冠纓,去了冠,抱在手中,背對著袁夫人坐著。袁夫人一看,驚愕不已。出長安之前,楊彪還只有少許白發,現在卻幾乎白了一半。她遲疑了一下,解開束發的發箍,將楊彪的頭發解開,用梳子慢慢地梳理著。梳子每一次滑落,上面都有一團黑白相間的頭發,她悄悄的握在手心,藏在袖子里。閃舞
楊彪有些走神,沒注意到袁夫人的小動作。他開始還挺身坐著,后來不知不覺的靠在袁夫人的身上,閉上了眼睛,輕輕打起了鼾聲。袁夫人停止了梳理,將楊彪摟在懷中,讓他躺得舒服一些,眼淚卻不知不覺的涌出了眼眶,順著臉龐滑下,又滴在楊彪的臉上。楊彪動了一下,袁夫人小心翼翼地抹去淚水,吸了吸鼻子,仰起了頭。
她知道楊彪為什么而發愁。這一路走來,所見所聞,實在太讓人糾結。正值金秋,沿途不是秋收,就是即將秋收,浚儀以西和以東完全是兩個形勢。洛陽周邊因為戰爭,百姓流失,三萬多屯田兵被征發作戰,大部分屯田都荒廢了,到處是野草。洛陽城里被董卓縱火焚燒的痕跡隨處可見,殘垣斷壁,野草叢生,一派凄涼景象。浚儀以東則是另外一番風光,因為沒有卷入戰事,百姓生活還算安定,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一些,戰事又結束了,百姓們忙著秋收,眉宇間充溢著喜氣,戰爭的痕跡也在不知不覺中褪去。
兗州如此,豫州的情況應該更好一些。任城之戰后,孫策將戰線推到了兗州境內,去年大疫,曹昂無法自救,只得放開關禁,任由百姓逃往豫州,所以不論是人口還是生產情況,豫州都要比豫州強很多。這當然是好事,可是對朝廷來說,這卻意味著孫策不僅在實力上占據上風,在民心的爭取上同樣優勢明顯。
即使是兗州百姓,提起孫策時也是贊不絕口。民心所向,一想到這四個字,楊彪就很糾結。上蒼真的拋棄了大漢嗎?果真如此,那天子表現出的英主之相又該如何解釋?
這些天,楊彪常常輾轉難眠,有時候甚至徹夜嘆息。
袁夫人抱著楊彪,轉頭看著車窗外,官道兩側是一望無際的金黃麥田。一河之隔,冀州的天氣比兗州要冷一些,秋收還沒有開始,不過看莊稼的長勢,今年應該收成不錯。官渡之戰,冀州損失了幾萬精銳,武力受損嚴重,對生產卻沒有太大的影響。不過這也說明,袁譚一時半會沒有能力和孫策開戰,僅是黑山軍就夠他應付的了。在必要的時候,他可能還要向孫策低頭求和。
一想到這一點,袁夫人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袁家經營了幾十年,最后卻因為袁紹與袁術的沖突便宜了孫策。孫策不僅繼承了袁術的實力,娶了袁權、袁衡,還打敗了袁紹,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這是上蒼給袁家開的玩笑嗎?
當天晚上,楊彪等人在黃澤旁的傳舍住宿。
在路上睡了一個多時辰,楊彪看起來精神了不少。晚飯之后,他讓袁譚陪著他到附近的黃澤轉轉。袁譚欣然從命。見楊彪高興,袁夫人也湊趣,拉著袁權一起去觀賞黃澤夜景。
夜風輕拂,湖水蕩漾,吹去了白天的燠熱,添了幾分涼意。秋意漸濃,冀州很快就會迎來冬天。
楊彪背著手,看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聲輕嘆。“今天十三了吧?”
“姑父記得清楚,今天正是十三,后天便是中秋了。”袁譚笑道:“能在鄴城陪姑父、姑母過中秋,于我而言,是一個難得的安慰,也是難得的壯行。”
楊彪遲疑了片刻。“要……出征了?”
“秋高馬肥,不得不防。”
楊彪眉頭皺得更緊。“你防誰?”
袁譚苦笑道:“姑父,冀州四面受敵,哪一面我都不敢放松,不過最讓我擔心的還是公孫瓚。張則是臥虎不假,但他在幽州沒什么根基,控制不住公孫瓚這個梟雄。界橋、龍湊兩戰是公孫瓚畢生大辱,如今冀州遭受重創,渤海的主力又增援平原,他如果不抓住機會南下,那他就不是公孫瓚了。”
楊彪剛剛好起來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極其惡劣。他還沒開口,袁譚就開始訴苦,顯然是有備而來。他想了想,決定放棄之前準備的婉轉說辭,單刀直入。現在只有他和袁譚,有些話還可以直接說,等到了鄴城,人多口雜,他再想開口就沒那么容易了。
“顯思,我的來意,你清楚嗎?”
聽了楊彪的話,袁譚很平靜,默默地點了點頭。“大致清楚。”
“你打算怎么辦,說說看。”
“我可以向朝廷稱臣,也可以向朝廷輸入賦稅,但父親的一切都由我繼承,朝廷不能派人插手。”
楊彪轉身盯著袁譚。“還有呢?”
“在確保冀州安全之前,我不會渡河作戰,更不會與孫策發生正面沖突。”
“還有呢?”
“將公孫瓚調離幽州。”
“還有嗎?”
袁譚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沉默了良久。“還有一個條件,想必我不說,姑父也清楚,但我不知道朝廷能不能認可。”
楊彪冷笑一聲:“原來你還知道這些都需要朝廷的認可?”
“當然,畢竟這件事涉及到孫策,朝廷如果不敢與孫策發生沖突,一意委曲求全,我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