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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堂上下鴉雀無聲,無數雙目光看著孫策,既有好奇,又有疑惑。
為何而戰?這個問題聽起來很簡單,但細想想,似乎又不那么簡單。不僅這些沒什么文化的武夫說不清楚,就連一旁的張纮、周瑜等人都若有所思。
“為何而戰?要說簡單也非常簡單,最簡單的理由莫非是不得不戰。我們要活下去,可是有人要我們的命,不讓我們活。他們或是想奪我們的土地,或是想奪我們的財產,或是什么也不為,就是嗜血好殺。對這種人,或者說這種野獸、畜牲,我們能和他們講道理嗎?”
“不能!”一個學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漲紅了臉,舉起拳頭,大吼道:“跟畜牲哪有道理可講,只有拿起刀,和他們戰斗。”
“對,沒錯,講道理才沒鳥用,只有殺才有用。”另一個學生大聲應道。
“說得對,就是干!”更多的學生義憤填膺的叫道。
孫策點點頭,再次示意安靜。南陽靠近洛陽,這些學生不是來自洛陽,就是來自關中、潁川等地,被董卓的部下禍害得不輕,還有一些人出身黃巾,未必和董卓有關,卻和朝廷、官府有著血海深仇。說起仇恨,他們三天三夜也未必說得完。
“沒錯,誰想要我們的命,我們就先要他的命,戰刀在手,不死不休。為生存而戰,這是最簡直的回答,也是最無奈的回答。那么,當沒有人要殺我們、要搶我們的時候,我們還要不要戰斗?”
眾人沉默了,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叫道:“當然要啦,我們讀不了經,做不了官,要想發財,只有拼命了。與其窮一輩子,不如舍命一搏,說不定運氣好,能博個一官半職呢。”
“對對對,我們運氣就不錯啊,遇到將軍,再努力幾年,能掙個都尉、校尉的,就算是退伍回家,能做個縣尉什么的也算是光宗耀祖啦。”
眾人再次哄笑起來,一個個眉開眼笑。不久前,孫策剛剛宣布政策,因傷致殘的,或者是久戰生厭,想回家安穩度日的,可因功授職——按照在軍中的職務和功勞授予相應的官職,差的能做個里正、亭長,好的能做縣尉,如果是以校尉之類的中高級軍職退伍,或者軍功卓著,甚至可以做到郡尉,那可是二千石的高官。對這些出身寒微的百姓來說,這簡直是不敢想象的事,完全稱得上光宗耀祖。
孫策笑瞇瞇地的擺擺手。“沒錯,即使沒有人威脅我們,我們也可以通過戰斗積累軍功,封侯拜將,光宗耀祖,封妻蔭子。為生存也好,為立功也罷,這都是為了個人,為了家族,可以算是第一重境界,可稱之為為自己。”
孫策豎起一根手指頭,隨即又豎起第二根。“那么,如果既沒有人威脅我們,也不愁仕途,我們還要不要戰斗?比如說,你們做了校尉,做了將軍,甚至封了侯,是不是就可以卸甲歸田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太遙遠了,根本沒有人想到過這個問題。
孫策停頓了片刻,讓所有人都有個思考的時間,然后才轉身看向周瑜、黃忠等人。“比如說周公瑾,他現在已經是鎮南將軍、舒侯,還娶了蔡大家這樣的才女,是不是就應該馬放南山,安心養老了?再比如黃漢升,他官拜中郎將,封關內侯,是不是就可以致仕了?難道他們沒有致仕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做更大的官,封更高的爵?”
眾人齊唰唰地看向周瑜、黃忠等人,孫策笑道:“公瑾,你來說說,既已封侯拜將,為何繼續戰斗?”
辛毗和荀攸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孫策當眾拋出這個問題,又指定周瑜回答,莫非有所指?
“喏,謝將軍。”周瑜緩步出列,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等之所以戀棧不退,只是想追隨將軍征戰天下,建太平,興盛世。至于加官晉爵,順其自然吧,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不義而富貴,于我如浮云。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說得好。”孫策拍掌叫好。“諸君,周將軍此言正是我要說的第二重境界:為義。何為義?就是應該做的事。身為武人,面對天下大亂,我們應該做什么?”
一個畢業生舉起拳頭,大叫道:“以暴制暴,以戰止戰,平定天下。”
孫策連連點頭,再次鼓掌。“說得好,和周將軍所言異曲同功,我們應該為他和周將軍鼓鼓掌。”
畢生們大笑,紛紛鼓掌。那個畢業生有點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洋洋。能和周瑜相提并論,足夠讓他驕傲一陣子了。掌聲雷鳴,周瑜笑笑,退了回去,面色平靜,宛如春風。荀攸和辛毗不約同而同的松了一口氣,剛剛提起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不管孫策是什么用意,周瑜的應對沒有任何問題。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也抬起手拍了兩下。
孫策等掌聲稍息,接著又舉起第三根手指。眾人再次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孫策這第三重境界。就連張纮等人都有些好奇,不知道孫策想說些什么。第二重已經是為義,要平定天下。天下既已太平,還需要戰斗嗎?難道是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不錯,雖然換了說法,別出心裁,終究不離正道。可如果是窮兵黷武,一意開拓四方,那就是麻煩了。事實上,孫策已經露出了這樣的苗頭,他要求蔡琰研習天竺、西域文字,未嘗沒有為征伐做準備的可能,雖說這個想法看起來太遙遠了些,可是以孫策深謀遠慮的稟性,卻也不能說一點可能也沒有。
“天下太平,諸君加官晉爵,是不是就可以馬放南山,解甲歸田了呢?”孫策舉著三根手指,環顧四周。見夫人能夠回答,他再次轉向周瑜等人,笑容滿面。“諸君皆是俊杰,哪位能給我一個答案?“
張纮等人很無語。這是你自己提出的問題,除了你自己,誰能解答?就算說得再好,你說不是,那就不是。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問題是孫策提出的,孫策卻不是胡攪蠻纏,故作玄虛,他此舉顯然另有深意。第一個問題問講武堂的畢業生,因為講武堂的畢業生大多出身寒微,要為生存而戰,第二個問題問周瑜,因為周瑜胸懷大志,要為天下而戰,第三個問題自然要比第二個問題還要再高一層,問別人似乎也沒有意義,只有他們幾個讀書人能答。
可是這怎么答?張纮轉身看向郭嘉,郭嘉搖搖頭,聳聳肩。張纮再看辛毗、荀攸,辛毗也覺得困難,沒有合適的答案。荀攸沉默著,眉頭微蹙,一動不動,見張纮看過去,他愣了一下,略有遲疑,隨即也眨眨眼睛,搖了搖頭。
這時,蔡琰突然哦了一聲,若有所思,正準備開口,又覺得不妥,連忙用手掩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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