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嘴角微挑,臉上在笑,眼神中卻沒什么笑意。如果李儒所說的就是賈詡的意思,那賈詡就不僅是投機,更有威脅的成份。
“先生所言,我可以理解,但先生覺得賈文和會有機會嗎?”孫策習慣性的捻著手指,不快,卻很堅決,仿佛將什么東西置于指間,耐心的研磨,一直到磨為齏粉。
“賈文和雖習儒術,實則近道,涼州名士閻忠稱其有良平之才。”
“先生的意思是說賈文和有六出奇計,助天子反敗為勝?”
“或者助大王一臂之力。”
“他能助我什么呢?”
“比如穩定涼州,重開西域。”李儒緩了緩語氣,又誠懇地說道:“韓遂、馬騰沒有這樣的眼界,當年閻忠就看不上他們,大王也不要對他們期望太高。”
孫策盯著李儒看了半晌,沒有再問,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濃,漸漸多了幾分譏諷。賈詡有什么辦法助天子以敗為勝,李儒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輕易地說出來——但安定涼州就已經有足夠的份量了。
這也是李儒一開口就提百年羌亂的原因。
細細想來,涼州對于中原的作用比幽州、并州更重要,因為涼州不僅有駿馬,還有通往西域的商路。這條商路不僅是一條商路,更是一條文化交通之路,還是玉石之路。即使僅戰馬而言,涼州及西域的戰馬也要比幽州、并州的戰馬更優越,尤其是甲騎。
失去了幽并,只要涼州在手,還可以支撐一段時間。失去了涼州,幽并也守不住。漢武帝征討匈奴之前先取涼州,斷匈奴右臂。東漢失去了對涼州的控制,涼州成為困擾朝廷百年的潰瘍,最后吸干了朝廷的血,加速的政局的崩壞。
涼州對于中原政局的安危影響之大,并不需要穿越千年的見識,稍有常識都可以看得到。賈詡以此為談判的條件,份量很重。但是,人都有局限性,賈詡雖有智慧,畢竟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也沒看透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我這么辛苦的運籌帷幄,這么耐心的積聚力量,不就是想用文明戰勝野蠻么?
忽然之間,孫策對賈詡的敬畏去了大半。賈詡是有謀略,可是在真正的實力面前,謀略的意義非常有限,充其量也就是垂死掙扎罷了。不讓他認清形勢,他是不會俯首認命的。
“即使有機會,還要看他能不能把握住,我等著看他的表現。”孫策拍拍李儒的手,站了起來。“先生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著人通報一聲就是。如果你想四處走走,我安排車船。”
李儒愣住了。“大王……”
孫策豎起一根手指,示意李儒不用再說了。“涼州是肯定要平定的,但絕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挾涼州自重絕非智者所為。煩請先生轉告賈文和,愿他好自為之,切莫入了歧途。”
孫策說完,拱拱手,起身離去。李儒坐在床上,看著孫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悵然良久,一聲長嘆。
孫策回到宮中,派人叫來了郭嘉,將與李儒見面的經過說與郭嘉。
郭嘉聽完,笑了一聲。“這么說,我們倒是有些高估賈詡了。”
“也不盡然。”孫策搖搖頭,示意郭嘉不要輕敵。他雖然不再將賈詡當成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鬼才,但他知道賈詡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既然敢談條件,必然有后手。“傳書魯肅、呂范、陸議,讓他們小心賈詡,不要被他鉆了空子。事關涼州興亡,賈詡有可能說動楊阜等人,甚至有可能聯合馬騰、韓遂,為了達到目的,他沒什么底線的。”
郭嘉點點頭。“大王言之以理,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只要我們守得嚴實,就不用在乎賈詡有什么詭計。再說了,能和賈詡這樣的謀士交交手,對我們有好處。”
孫策笑了一聲。他也有這個意思。既然是以戰代練,那就不能只練普通將士,更要練大將和謀士。兩個戰區督再加一個陸議,還有閻行、陳到等人助陣,對付賈詡應該夠了,就算不勝,賈詡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這么好的機會不用太可惜了。只是這樣一來,消耗增加,整個汝南都有可能受到影響,交州運米的事要抓緊了。
家里有糧,心里不慌。作戰到最后拼的還是消耗,糧食越充足,底氣越足。
孫策做了決定,迅速行動,召集麋竺、蔡瑁等人來議事,討論從交州運米的事。不出所料,蔡瑁對孫策組建水師,負責從交州運米有些意見,尤其是麋芳作為主將,認為這是對荊襄系商人利益的侵奪。雖說新建的水師從屬中軍,麋芳卻是妥妥的青徐系。
涉及到利益問題,一向脾氣很好的蔡瑁難得的堅決起來,對中軍水師的規模、職能反復詢問,甚至是刁難,問得負責海商會的虞翻火大,當場就要翻臉。
孫策一直沒有說話,看著他們爭論。關系到切身利益,任何人都會有反應,蔡瑁真要是任人捏的軟泥,他也不可能成為荊襄系商人的代表。況且以往商人是賤民,沒什么發言權,縱使家財萬貫,在郡守縣令面前也是任人宰割,沒有申冤的地方,為了自保,只能尋求與權力的聯姻,最后形成了世家、豪強,為禍更烈。他現在重工商,要保證工商的健康發展,就要保證工商的基本權利,至少要讓他們有表達自己意愿的機會。當面說,總比背后說好。
見孫策不制止,原本還有些惴惴的蔡瑁定了神,與虞翻爭得面紅耳赤。面對一向強勢的虞翻,蔡瑁毫不示弱,問了虞翻幾個問題:
首先,商為四民之一,和你們讀書做官的文士和效命沙場的武士一樣,都是士,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不要拿看賤民的眼光看我;
其次,商業不是末業,而是國民經濟不可或缺的一環。沒有商業,工坊制造的產品如何行銷天下?沒有商業,東海的鹽如何能行銷八州,成為經濟戰的利器?作戰有兵法,行商有商道,不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我們商人也有發言權,甚至比你有發言權,你應該先聽聽我們的意見再做決定。
最后,荊襄系這些年是賺了不少錢,但賺的每一個錢都是正當的,我們也交了大量的商稅,沒有偷稅漏稅,賺得再多也合法。況且荊襄系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我們荊襄人用心血賺來的。我們為什么要資助讀書人外出游歷,我們為什么要資助木學堂搞技術改進,我們為什么出資贊助修橋鋪路,都是為了利,為了長遠利益而做的投資。現在投資下去了,你突然要組建一個水師,和我們搶生意,那你是不是可以把我們的投資還給我們?
蔡瑁隨即報出一連串的數字。虞翻身為計相,對這些數字熟悉得很,也知道蔡瑁所言不虛,一時竟無從反駁。麋竺雖然和蔡瑁是競爭對手,但從商人的角度而言,他也不希望官府出爾反爾,侵奪商人的利益。只是他清楚孫策的用意,所以也不好多說。張纮、郭嘉第一次看到虞翻吃癟,在大受觸動之余,難免有些幸災樂禍。
虞翻無奈,最后使出殺手锏。交州運米可以讓你們做,但是我們預算有限,可能無利可圖,你做不做?他隨即報出一個價格,這是交州米到建業碼頭的米價,你要是愿意做,這生意就給你做,一百萬石起,上不封頂。
蔡瑁迅速核算了一下。這個價格雖說比建業的米價高出不少,可是從交州千里迢迢的運來就沒什么利潤可言了。萬一途中遇到風暴,再吹翻幾艘船,鐵定是要虧本。如果要有利潤,只有利用已經去了交州的商船,只是這樣一來,他們又無法運載其他貨物,實際上還是不合算。
什么生意都可以做,虧本的生意不做,蔡瑁爽快地搖搖頭,不做。但他隨即又表示:年終審計的時候,我們會對這次交州運米加強審計,看看付出的成本是不是你說的這些,有沒有人在里面中飽私囊。商稅是賦稅的大頭,我們荊襄系交的商稅占到商稅的四分之三,有權力要求計相府公示這些數據,以免有人假公濟私,玩弄手段。
虞翻氣極反笑,不屑一顧。就你會查賬?我的會計水平比你強十倍,能讓你查出問題來。不過嘴上說得兇,虞翻心里也有些警惕,這事還真是好好運作,真要被蔡瑁查出問題,這臉可就丟大了。
激烈的爭論過后,組建中軍水師的事就這么定了下來,孫策傳令幾個船官,讓他們準備船只。因為組建的是中軍水師,第一個任務就是交州運米,不僅需要戰船,還需要貨船,尤其是最新的萬石車船,不可避免地要蔡瑁等人的新船交付。為此,孫策拿出了準備的方案,拿出一百萬石的份額,以更高的價格委托荊襄系代運,讓他們有一定的利潤,并允許他們隨中軍水師而行,享受水師全程保護,停靠軍用港口,免遭海盜和風浪。
蔡瑁有生以來難得硬氣了一回,當面懟了號稱無人敢惹的虞翻,心情正好,聽了孫策的方案,心中殘存的怨氣蕩然無存,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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