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紅豆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持畫的劍修冷眼旁觀。
“小姑娘,你為何流淚?”
“我……”
“是在為食劍老魔的死而傷心嗎?”
“我……”
“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長劍出鞘。
寧紅豆第一次面對劍,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脖子,她能感覺出來,如果自己的回答讓對方不滿意,這劍,就會落在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位。
會很疼。
寧紅豆的身體有些發抖,最后小聲的說:“我是喜極而泣。”
寧紅豆心里滴著血說出這句話,感覺很對不住老頭,可是沒有辦法啊,她真的有些害怕。以前她從來沒覺得劍有多可怕,因為只要站在老頭身邊,根本沒有劍能傷害到自己。
肩膀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寧紅豆趕緊跑出落花樓,一邊跑一邊告誡自己:“從今往后,喜怒一定要不形于色。”
寧紅豆住的客棧名叫長樂,位置在洛陽城最偏僻的西南角,二層小樓,很窄的地方隔出來幾十間客房。
陰面潮濕的小屋里,寧紅豆抱著自己的黑豬,蜷縮成一團。
身子很冷,肚子很餓。
但是寧紅豆已經沒錢了,一顆銅板都沒有,連包子都買不起。客棧掌柜已經催了她兩次,房費馬上就要到期,如果不續,只能走人。
“走?”
“去哪兒?”
寧紅豆無父無母,自小就跟著葉飄零走南闖北,一個親人都沒有。
抓了抓黑豬的肚皮,把手放在上面,感覺暖和了不少:“小黑,你說我以前是不是錯了,老頭讓我學劍,學劍,我就是不學。現在好了,他走了,咱倆咋辦?”
噘了噘小嘴:“咱再怎么說也是劍門的弟子啊,竟然被一個不入境的劍修喝斥,我能看出來,落花樓那個劍修,連穿甲境都不是。”
嘆了口氣,寧紅豆繼續說:“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我還不如人家呢。我都沒摸過劍,我只會畫畫,只會吃山楂,我就是個廢物。”
寧紅豆眼角流出一串淚水。
閉上眼。
滿眼都是葉飄零的尸首。
魔山的峰頂,老頭凄凄慘慘的承受著鞭撻與冰雪侵蝕。
寧紅豆知道,她師傅不算個好人,可能在很多人眼中,還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可再魔頭,葉飄零也是她寧紅豆額師傅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就這么眼睜睜讓老頭的尸首待在魔山上?
更可氣的是,竟然沒有一個人覺得老頭很偉大,他肯定斬殺了很多的妖魔,否則魔山不會氣憤到將他的尸首暴凍三千年。
沒有一個人。
沒有一條消息。
沒有一名劍修為葉飄零說話。
仿佛魔山才代表了正義,魔山完成了一次斬妖除魔的偉大行動。
可笑不可笑?
寧紅豆都笑哭了。
“自己真傻。”
“自己還給老頭出主意呢。”
“匡扶正義,斬妖除魔,讓四海八荒都崇拜劍門。”
“全都是放屁,全都是騙人的,世人就是賤。你做好事沒人知道,但是你做壞事就是不行,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自己這做徒弟的,真是全天下最失敗最沒有良心的徒弟了,連師父的最后一面都見不到,當著別人的面,為自己師父哭都不被允許。”
“真是丟盡了劍門的臉面,自己還是別叫寧紅豆了,叫寧不要臉多貼切。”
淚水淹沒眼眸。
耳邊開始回蕩起斷斷續續的嘮叨。
“豆啊,你就跟師傅學劍吧,畫畫可沒辦法行走江湖。”
“豆啊,人心險惡,你太單純,如果有一天師傅不在了,你可怎么辦啊。”
“豆啊,師傅不是不給你買山楂,真的是害怕你吃壞了牙,女孩子牙口要好看,不然會嫁不出去的。”
“豆啊,師傅有過好幾個徒弟,要么死腦筋,要么太敦厚,就數你天賦最高,你一眼就能看清楚這劍的軌跡,怎么就是不愿意學呢。”
“豆啊,師傅烤的地瓜還可以吧,是不是很香,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小心燙到嘴。”
“豆啊,胭脂是很好看,可你現在還小啊,等你再大點,師傅指定給你買好多的胭脂,親自給你畫眉,畫最漂亮的眉。”
“豆啊,啥時候你長發及腰了,師傅就給你尋摸些帥小伙兒,讓他們排成一排,你隨便挑,挑上誰,師傅親自給你做媒。”
“豆啊,別喝涼水了,多吃點水果,多穿點厚衣服,穿干凈衣服,師傅臟點無所謂,姑娘家家的要學會收拾自己。”
“豆啊,別相信花言巧語,話說的越漂亮,這人就越壞。”
“豆啊,你的畫,師傅仔細看過,你收好了,以后指定有用的著的時候。不服氣不行啊,畫的真好,下次,下次記得把師傅畫的再帥點。”
“豆啊,師傅到底欠了你多少根山楂呢?師傅記不住了,你自己可記得啊,忘了別埋怨師傅。”
“豆啊,路還遠著呢,自己走,腳肯定疼啊,不疼才怪。來,來師傅背上睡會兒,醒了就到地兒了。”
“豆啊,師傅這輩子最大的驕傲,不是劍,劍是師傅的使命,是你師爺的念想。師傅最大的驕傲啊,是有你這么個好徒兒。啥?你哪兒好?哪兒都好啊,又乖巧,又懂事,不怕苦,不怕累,還會捏腳捶背,還會講笑話,會唱小曲兒,會畫畫,長的又漂亮……去哪兒找這么好的徒兒啊,師傅肯定花光了八輩子的福氣。”
“豆啊,你肯定不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特可愛。圓圓的小臉兒,每天就是可勁兒的笑,咯咯咯的樂,師傅都不曉得你樂什么呢。師傅說你天賦高,你還別不相信,師傅就沒見過像你那么早就能學會走路說話的。抓周的時候,你可是抓了劍的,師傅真的是很開心,哎,長大咋就不樂意學了呢!”
“豆啊……”
豆啊,這倆字是葉飄零對寧紅豆的稱呼,以前寧紅豆特煩老頭這么喊她,跟叫魂兒似得。
多難聽啊。
我又不是豆子。
現在,想讓人這么喊,都沒人喊了,再也不會有人這么喊了。
寧紅豆靠墻坐在小屋的陰影中,整個腦袋埋在雙膝之間,雙手死死的摟著自己家黑豬,輕聲道:“小黑,不能讓老頭這么冷的,我能感覺到,魔山很冷的。咱得把老頭接下來,入土為安啊,不管多難辦,這事兒咱得辦了。這是咱自己的事兒,躲不開的,就得咱來辦,必須辦了,必須辦了,無論如何都得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