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通快遞已經站到擂臺上,指名道姓的邀請對家郵政司上臺,這樣坦然直接的做法讓郵電部的領導非常震驚。
不過震驚是一方面,但是郵電部的內部預料之內分成了兩派。
自從1995年郵電部下屬成立兩個新單位——郵政總局(司)和電信總局(司),整個系統內部都知道遲早終究要被拆分。
雖然頑固派太多,暫時沒有真正的得以實施,不過大勢是不會變化的,多出來的時間只是讓郵電部高層更從容的進行權利和資源的割裂劃分。
有些人比如以前的粵城郵電局長馬長奎,他就準備留在穩定的郵政系統內部,也有人投身新興的電信事業中。
現在的郵電部人心比較渙散,在兩種業務上都有體現。
在電信上,信號基站的鋪設效率相對于經濟發展的速度非常緩慢,跨省的手機通信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開通,雖然年后這項業務將逐漸的啟動。
不過資費昂貴,信號也不是很穩定。
在郵政上,如果不是EMS有行政力量在支持,熊白洲也許都不用這么辛苦扶持連通快遞,自由發展就可以憑借自身優勢就可以和EMS競爭了。
不過發生這么大的事,郵電部委領導都知道粵東有個快遞私營公司對郵政司“開炮”了。
偏偏這個企業還很刁鉆,目標只是框定在郵政系統上,似乎和電信系統,乃至整個郵電部都沒有什么關系,這樣郵電部一把手吳川很頭痛。
吳川是老資格“郵電人”,所以骨子里的思維方式比較傳統和頑固,他對國內的私營快遞企業也頗為不屑,畢竟EMS現在占據超過90以上的市場份額,牢牢的占據壟斷資源。
不過他雖然瞧不起私營快遞,但卻不會趕盡殺絕,當然也沒有阻止分管郵政系統的副部長路廷豐對國內剛剛興起的民營快遞企業采取強硬措施。
諸如申通、順豐、連通等等企業都曾經感受過路廷豐的權威,但是敢于反抗的只有連通快遞這一家。
當新聞報道傳到燕京以后,吳川直接把路廷豐叫到辦公室:“老路,這是怎么回事,你之前匯報上來的方案不是說抓捕連通快遞的總經理蘇漢津嗎?”
“陳龍怎么也來了,還有一個臺灣人和前蘇聯人!”
吳川雖然年紀和路廷豐差不多,但資歷是積重已久的,路廷豐只能連忙解釋:“方案是計劃抓捕蘇漢津的,但是哪知道連通快遞悄悄把法人和總經理換成了前蘇聯人。”
“而且。”路廷豐也是稀里糊涂的沒搞明白:“陳龍是形象代言人,為什么把他帶到燕京,這不是平生事端嘛。”
“公安部動的手?”吳川眉頭緊緊的鎖著。
路廷豐點點頭:“自從老馬調回燕京后,接任的郵電局長根本招呼不動當地的警務系統,只能從燕京調人幫忙。”
本來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一件事,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連通快遞的總經理拷走,標志著市場推介活動失敗,至此連通快遞成為笑柄。
邏輯上和情理上都是非常順暢的一件事情,可為什么橫生波折呢?
“你打個電話給唐繼平吧,問問怎么一回事,”吳川不耐煩的擺擺手,然后讓秘書通知所有領導開會。
從時態的發展來看,這個影響力還要繼續發酵,很可能會影響到整個郵電部的形象。
就在去往會議室的路上,路廷豐打通了公安部治安管理司司長唐繼平的電話。
“老唐,連通快遞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剛剛看到。”
唐繼平在電話里回道,如果說沒聽說也不太現實。
“不是說把蘇漢津帶回燕京,你怎么把這三個麻煩帶回來了?”
“路部,你們給我們文件上就是要求把連通快遞的總經理帶回來啊,蘇漢津不是總經理,卡夫才是。”
唐繼平也有自己的理由。
路廷豐一想也對,這應該算是工作上的紕漏,當時就應該指名道姓把蘇漢津帶回來的。
“那其他兩個人是怎么回事?”
其實論影響力,卡夫、蘇漢津、葉筱鳳三個人加起來都比不了陳龍,這個才是引起媒體關注的熱點。
“陳龍是連通快遞的形象代言人,當時他是自愿跟著我們回來的,畢竟給連通快遞的定性是涉嫌傳銷組織,那他也屬于嫌疑人之一了。”唐繼平解釋道。
路廷豐忍不住一噎,這是以前聯合執法時常用的手段,沒想到其他企業躲避都來不及,連通快遞居然主動往槍口上撞。
“他們,會不會是故意這樣做的?”一個念頭驀然在路廷非腦海里閃現出來。
“可是他們的理由是什么?”
路廷豐心里在思考。
簡單點說,就是想要什么?
當路廷豐把這件事在部黨委會上講出來的時候,電信總局的局長常其斌搖搖頭說道:“這分明就是設套捆綁郵政司進行炒作,市場上常用的營銷手段,只是這個企業膽子太大了,居然敢綁住行政機關一起擴大影響力,他就不擔心控制不住半路翻車嗎?“
常其斌的話不陰不陽,不中不正,看上去好像幫郵政司分析問題,但完全看不到一點擔心,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路廷豐瞪了一眼常其斌,只是兩人級別一樣,路廷豐拿常其斌真的沒有什么辦法。
郵政總局和電信總局就是競爭瓜分郵電部資源的兩個系統。
路廷豐和常其斌就是各自的代表,兩人各有優勢,也各有劣勢。
路廷豐的優勢就是入行時間久,在系統內扎根比較深;常其斌就是典型的學者型官員,對市場和技術都有自己的研究。
所以,常其斌一眼看穿連通快遞這種做法背后的意義,路廷豐縱然覺得有這種可能性存在,但卻看不慣常其斌的嘴臉,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吵起來。
兩人分別是“郵政系”和“電信系”的代表人物,他們一開口,下面的小弟自然都要開口助威的。
兩方爭斗的時候,吳川都是不說話的。
這既是平衡下屬權利的手段,也是最后體現權威的方式。
果然,當吳川輕輕咳嗽一聲后,會議室里馬上就靜了下來。
“我贊同常部長的說法,這就是一個捆綁炒作,當然也可以叫陽謀。”
郵政系統這件事做的有紕漏,而且還被人找到反制的手段,所以吳川既要解決問題,也要表達自己的不滿。
“大家談談,這件事如何應對?”
吳川掃視了一圈會議室問道。
這個時候常其斌反而不說話了,眼眉低下看著自己的筆記本不說話。
看熱鬧群眾的特點就是指出問題、分析問題,可就是不提供解決問題的方案。
吳川也不逼迫,轉過頭對路廷豐說道:“外面吵鬧的很厲害,而且他們只把目標聚集在郵政司的身上,既不得罪其他人,還把你們拉下馬,老路你有什么想法?”
路廷豐自從意識到這可能是連通快遞故意捆綁郵政司的炒作后,多年的體制生涯也算是歷經波折,他馬上有了兩種應對方法。
第一種就是妥協,郵政系統緊急和連通快遞溝通,雙方拿出一個糊弄群眾和媒體的說辭,這樣可以讓郵政司在漩渦中脫身,但付出的代價就是不能再對連通快遞進行明面上的約束;
第二種就是堅持,一口咬定連通快遞本身就是非法注冊的“黑快遞”,甚至涉嫌聚眾傳銷,錯照錯辦,屈打成招,將問題落到實處。
以路廷豐長久以來對待民營快遞企業的態度,他幾乎想都不想就說道:“政府機關的公信力不能被挑戰,任何捆綁行為都不能被鼓勵,對待這種投機取巧的企業一定要進行封殺處理,以免影響社會穩定。”
常其斌心里冷笑一聲,果然還是仗著老資格的架子,根本不看現在的社會已經是市場經濟了,上面三番五次提出要大力發展民營經濟的精神號召,路廷豐根本聽不進去。
這個時候常其斌對連通快遞還是有好感的,不僅把路廷豐弄的灰頭土臉,而且勇氣魄力也值得贊賞。
其實常其斌還不知道連通快遞的老板就是熊白洲,也不知道熊白洲手里還有一個愛聲電子,更不知道愛聲電子的發展策略。
如果他知道愛聲電子以后的框架就是以晶圓廠為基礎,準備嵌入國內手機的通信市場,狠狠壓榨電信總局衍生出來三大運營商盈利空間的時候,現在說不定就聯手路廷豐了。
吳川對路廷豐的回答也不意外,臉色平靜的扶了一下眼鏡:“那你準備怎么做?”
“我決定馬上以郵政司的名義發布一則公告。”
連通快遞只能叫“聲明”,但是路遠非卻能以“公告”的形式發布。
“在公告上繼續強調連通快遞本就是不正規的快遞公司,如果明天他們敢繼續舉辦活動。”路廷豐臉色慢慢的嚴肅起來:“既然我們能封第一次,那就能封第二次!”
這就是路廷豐的個人風格,在長期的工作中已經形成了一種烙印。
“老路啊,還是要注意影響啊。”吳川想了想,總覺得不太踏實。
路廷豐很堅定的說道:“以后我們可以在工作中放寬口子,讓民營快遞有更多的生存空間,但是這次卻不行,不能縱容連通快遞的挑釁行為。”
“以后的快遞物流市場,可以實施以EMS為主導,多種私營快遞企業并存的發展形式,但一定容不下連通快遞!”路廷豐慨然的說道。
吳川點點頭不再多說,路廷豐站在更高的角度,對全國的物流快遞行業都有這樣這一種把控,那說明他心里還是有一桿秤的。
只是有點可惜這家頗為大膽的私營企業了,做事的風格當真是直來直去的陽謀風格,大氣坦率的告訴所有人自己的行動內容,吳川對連通快遞背后的實際控制人甚至都有了一點興趣。
散會后,路廷豐再次聯系了唐繼平。
“老唐,聽說粵東那個快遞公司明天還要將活動繼續下去,我們還得再去一次粵東,狠狠打擊這種不知悔改的企業。”
“還要去粵東?”唐繼平聲音有點愕然。
唐繼平稍微沉默一會,似乎在調整呼吸,最后忍不住勸道:“路部,這次的事件影響太大了,吸引了過多的媒體關注,我建議暫時放一放。”
“影響大也是他們背后的動作,既然這樣我就要當著全國人民的面再次封停他們,強調郵政司對待這種私營企業的一貫態度。”
路廷豐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明天我還要親自去現場,瞧瞧這家有三頭六臂的企業,另外那三個人你們要看好,最好能撬開他們的口,拿出連通快遞非法經營的證據。”
這是暗示公安部門用非正常手段了,唐繼平語調沒什么變化,不動聲色的說道:“好。”
“那就辛苦老唐了,明早我們一起去粵城?”
“可以,不過明早我要晚點,部里還有點事。”
“那我們明早10點準時在他們公司門口集合。”
第二天一早,郵政司的公告就發布在新華日報上了,這種官方的公告果然還是有效果的,幾乎壓倒了所有的流言蜚語。
尤其公告最后那句“希望連通快遞懸崖勒馬,不要在犯錯的邊緣越陷越深”,更是讓人深信如果連通快遞今天的活動繼續下去,肯定有更為嚴重的結局。
連通快遞的管理層自然也注意到了這條警示意味很重的公告,蘇漢津拿著報紙詢問熊白洲意見。
熊白洲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不要管這些,老蘇我們要有這樣一種覺悟。”
“從行業的整體利益來說,我們是先行者和改革先鋒;從企業的利益上來說,由于EMS過于龐大,彎道超車未必能追趕得上,這時候我們就要換道超車,從宣傳到經營都要以一種嶄新的面孔出現。”
熊白洲站起身理了下板正的西服:“按照計劃正常進行,郵政部門警告的越嚴重,反而說明他們對真實情況了解的越少。”
“如果他們知道葉筱鳳等人已經回來了,昨晚郵政司就應該打我的電話了。”
“大老板的意思,公安系統不和郵電部門沆瀣一氣了?”
熊白洲笑了笑:“也不叫沆瀣一氣,只是不愿意在這個泥淖里浪費精力了。”
上午九時,連通快遞的活動準時開始。
路廷豐乘坐早班飛機8點半就到達周美大廈樓下,但愣是排了很久的隊才擠上電梯。
因為媒體記者實在太多了,個個臉上都是興奮滿足的表情,顯然也希望看到一場好戲。
“這樣也好,媒體越多,第二次抓捕時的動靜越大,對這些仍然有僥幸心理的私營快遞教訓也就越深刻。”
路廷豐決定滿足這些人的愿望,奉獻一場好戲。
到達會議室后,路遠非打量一下,覺得這家企業的實力應該非常雄厚,辦公環境比部委寬敞多了。
至于前幾排應該就是粵東一些政府領導了,路廷豐瞇著眼睛打量一下,心想等好戲落幕,我再把這“微服私訪”的身份透露出來。
這時,只聽一陣“噔噔噔”清脆的高跟鞋腳步聲出現在最前面的幕臺上。
一個30多歲打扮得體,保養宜人的美婦穿著正式套裝,笑容可掬的和所有人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連通快遞的行政綜合部經理葉筱鳳。”
這個女人普通話似乎不太標準,但是整個大會議室意外的安靜下來,似乎對這個人的突然出現感到很疑惑。
路廷豐也愣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的對自己秘書問道:“那個被抓到燕京的臺灣人,是不是就叫葉筱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