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少年武者,都在長身體時候,竟生生將這一車的羊雜給吃了精光。
分別之時,王安風對這個紈绔子弟都略有改觀。
而自這一日開始,每到黃昏漸近,他便會離開學宮風字樓中,加入巡街武人的行列當中。
身后負劍,伴著吳雄,楊景明等人在這附近街區巡查,在被激怒的刑部密捕查探之下,丹楓谷隱蔽的據點已經被搜查出來,卻未曾打草驚蛇,如同收網的獵人一般,緩慢而冷靜地縮小了巡查之處。
而后者似乎也發現了目前的處境,不甘掙扎。
短短數日,便已經有多起事情在這扶風城中發生,卻被巡街的武者迅速壓制,未曾翻出什么波浪來,百姓的生活逐漸恢復了平穩,數日前的屠殺之案,漸漸化為了口中所傳的談資故事。
東城區域。
有丹楓谷武者在青樓被發現。
與巡街武者交手之后,不敵,咳血逃遁。
辰時。
搜查其蹤跡,當場擊斃。
八月二十七。
扶風東城戒嚴。
城中巡捕,刀劍出鞘,肅殺嚴整。
申時三刻。
天晴,天下皆秋。
有灰衣男子持殘刀。
踏步徐行,已入扶風。
“吳捕頭,發生了何事?”
王安風看著面色微變的吳雄。
后者接到了一只飛鳥送來的消息之后,神色便有些難看,一路行了十幾步,王安風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終究忍不住,開口發問,吳雄聞言呼出口濁氣,看著王安風,未曾解釋,只是勉強笑道:
“沒甚么事情,只是衙門里兄弟們有點瑣事罷了,哈哈”
“不過,雖然是瑣事,也還是不得不去。”
“王少俠,今日巡捕結束,你可以回去學宮了,咱們得要和其他人交換了。”
王安風看著吳雄,慢慢點了點頭。
他雖然年紀尚未到了十五歲,可是經歷已經不算少,從眼前男子面目中細微變化處,仍舊能夠發現得了后者心中隱藏驚怖,顯然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不愿意將自己牽扯其中,方才做出了這種選擇。
那些捕快們和王安風在此處分開。
一路行了頗遠,回身已經看不到少年身影,楊景明開口相詢,吳雄方才神色凝重,一邊疾步向前行走,一邊低聲開口道:
“夏長青入城。”
只此一句,周圍數人面色皆是驟變。
丹楓谷其為邪道大派,門中雖然沒有上三品中頂尖高手,也有不只一位的中三品武者,谷主一身內力極盡精純,臻至四品巔峰,手持破碎神兵,可以和三品宗師放對。
而在其下尚有四方護法,都是中三品高手。
夏長青便是第二位護法,言辭和善,下手狠辣,其性情反復,心思慎密,縱然是在邪派之中,也少有能匹敵者。
如今正要將那些作亂的丹楓谷武者擒拿歸案,這位丹楓谷的三號人物堂堂正正出現在了扶風城中,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都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
一位江湖上宗師不出,便是巔峰的人物,若在郡城中發瘋,堪稱是如洪災天旱般的災厄。
大秦扶風有宗師坐鎮,若是尋常武者來了這里,自然會老老實實。
可前些日子所見,那幾如尋死般瘋狂的刺客,卻令他心中的自信蒙上了一曾陰影,若是他發起瘋來,宇文則大將軍出手,夏長青自然死無葬身之地,但是不知會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
吳雄按捺住心中不安,停下步子,朝著楊景明抱拳,沉聲道:
“楊兄,這段時間多謝你幫忙。”
“剩下來的事情危險,你也不必參與其中了。”
楊景明聞言微怔,下意識開口問道:
“那你呢?”
吳雄手握長槍,神色微沉,道:
“職責所在。”
三名巡捕照著命令上方向前往。
楊景明站在原地,想要追上前去,腳步卻不能夠移動分毫。
扶風郡城,大道之上。
多出了一位身著灰衣的中年男子。
腳踏芒鞋,手持了一柄刀刃殘缺的長刀,緩步徐行。
其面目已經極為俊朗,難得天生一副儒雅氣質,眸子溫潤如玉,引得行人矚目,燈下觀美人自然是別有韻味,可黃昏之際,紅塵燭光遍灑,這樣一位儒雅好看的男子,也更添了好多魅力。
難免惹得小姑娘看得入迷,他也不以為惱,微笑著頷首,引得行人心中不由大生好感。
便在此時,突然響起了刺耳的聲音,將這和煦的氛圍打破。
一位身著朱衣的捕快將手中的長刀拔出。
天色已經黃昏,落日熔金,在刀鋒上渡了一層血色,他看著眼前的中年文士,心中極為緊張,且充滿了戒備。
丹楓谷,夏長青。
那中年男子朝他點頭微笑,似乎未曾注意到后者的敵意和戒備。
依舊不緊不慢朝著前面走去。
捕快沉默了下,胸膛之中瘋狂跳動的心臟重新歸于平緩,掙扎了不過瞬息時間,手中已經握緊了大秦戰刀,跟在其身后。
他接受到的命令,是前往查探出來的丹楓谷據點把守,作為九品武者,在這種大案子當中,他所能做的本應該就是此事中邊角,不能逞強。
可怎么能讓此人孤身行走在百姓之中。
捕快斂目,無聲低語道:
“巡捕刑律第一條,如遇特殊情形,事關百姓安危。”
“總捕之下,皆可以便宜行事。”
“不為罪。”
那中年文士一路徐行,玩賞秋風,而在其身后,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超過五十位捕快俠客,他們沉默不言,他們未曾有絲毫的言語交流,卻自發在城中百姓和這文士隔絕開來。
夕陽如血之下,身著朱衣手持戰刀的捕快們將一名中年文士團團包圍。
而那文士似乎未曾察覺絲毫異樣,神態依舊和善。
百姓漸漸察覺不對,避開這古怪的隊伍,只停在后面,看著這一行人朝著前面行去,已有頗為機靈的人察覺了不對,跑去報官。
那文士在推測出的丹楓谷據點處停下。
捕快們隨之停步,本能握緊了刀劍,錚然鳴嘯聲音驟然肅殺。
吳雄手握著兵器,看著那溫和的中年男子,心中戒備已經提到了最高。
右手握著長槍,手心里面滲出了汗水,頗為滑膩。
他來之前,從未曾經想過自己竟然會和這位中三品高手正面碰上。
他曾經想過,雖然職責所在,可遇到危險的時候,還是要保全自己為上,一個行當而已,他盡忠職守,可尚未曾準備要為他人而死。
可他不曾想過的是,真的看到了這個中年男子的時候,他本能的反應竟然是將路旁的百姓推開,自己拔出了兵器,螳臂當車般擋在了那兩名怒目看向他的行人身前。
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會一直跟到這里。
心中仍舊恐懼,可卻未曾想要離開,未曾想要逃跑。
身上這一身衣物在此時,仿佛是有了千鈞重量,壓得他不能后退,不愿后退,不甘后退。
他退了,誰來上?
職責所在。
吳雄五指緩緩握緊了手中兵刃,如同周圍的同伴一般無二,周圍這些巡捕身軀之上,竟然隱隱有氣機牽扯在一起,形成了如同大秦鐵軍般肅殺凝重的氣息。
夏長青看著周圍武者,神色依舊平和,微微笑了下,掌中長刀微轉,這柄刀極為狹長,未曾入鞘,隨意拿著,刀鋒便能夠點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這刀鋒便輕輕點在青石之上,發出得得的輕響,緩步自這刀劍叢中而過,氣質閑散。
此地武者眾多,竟然沒有一人敢于異動,刀鋒點在青石之上的輕響聲音宛如閻王三更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自己脊背之處有寒意蔓延,心臟戰栗。
若非是職責所在,恐怕早已經沒有了站在這里的勇氣。
吱呀聲中,眾人身軀一顫,從那種詭異的氛圍之中掙脫開來,眼前那文士抬手推開了木門,顯出了院中一片清幽,院中滿栽紅楓,樹葉飄落,頗有詩情畫意的幽雅,那文士溫和輕笑,斜持長刀緩步前行。
紅葉飄落。
寧靜祥和的情景之下,卻蘊含著難言的殺機,令人心中戰栗。
扶風郡城,刑部衙門之中。
祝建安在一份信箋上壓下了自己的印記,以飛鳥將之傳出,這是最后一份,代表著的是刑部的調動,扶風郡周圍巡衛在外的法家高手,都會在受到消息之后,全速趕回。
繼而便手持戰刀,大步而出。
總捕不在,他身為副總捕,需要居中調遣,因此未能在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
而且夏長青突然出現在了扶風郡城之前,沒有絲毫的征兆,在他得到消息的時候,此人已經入城,根本來不及阻攔,而且在行人眾多之處,他也無法出手。
心中怒意殺機此時經過了壓抑,已是越發狂暴。
大將軍府中。
宇文則手持一張勁弓,緩緩拉開,指向了某一處,上面并沒有架上箭矢,卻有無形鋒銳之氣糾纏其上。
毫不夸張,在此城之中,他這一箭威力絕不遜色于所謂道門嫡傳,飛劍之術。
數十里之外,取敵首級,極為簡單。
狹長雙目之中閃過冷銳殺機。
拉滿了弓弦的手指終究還是卸去了其上力道。
鋒銳的氣勁散去。
再一次地,縱橫沙場半生的宇文則感受到了身為大秦柱國的種種束縛,這是無上的尊榮,亦是天下人對他的束縛。
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已經不能隨意出手,武功雖高,卻終究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