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少俠行事順利,自然最好,可若是遇到了些麻煩,恐怕便與不老閣脫不了關系。”
“少俠那位朋友,行事極警惕,以不老閣手段,也休想輕易找到,若想要確認位置,無非是以江湖中人,為‘驅虎吞狼’之計,或是派遣弟子,布下天羅地網。”
“而不老閣擅長醫毒之術,行事聯絡,皆以獨門藥物完成。”
“少俠將這‘雨露膏’涂于鼻間,便能察覺到不老閣奇香,可便宜行事。”
“江湖危險,望君珍重。”
那張紙上筆跡,自此而絕,密密麻麻,卻不顯得雜亂,反倒極為秀麗。
王安風將這張紙折好,重新放回錦囊當中,取出那瓷瓶,傾倒在手指指腹之上,觸手微涼,卻無甚異味,不知是以什么藥材制成,以王安風此時的醫術底蘊,也看不出來。
此時局勢緊急,王安風顧不得其他,將這藥膏抹在鼻間。
登時便感覺呼吸陡然清涼異常,嗅覺似乎被放大了許多,一股異香自這城中偏北的方向,裊裊傳來。
少年神色微變,未曾再管那馬,只是施展輕功,朝著那處方向疾奔而去。
那匹赤色瘦馬似乎通靈,見到主人離開,打了個響鼻,邁開步子,瘦骨嶙峋,卻如同蛟龍一般,疾奔而去,極其輕松就跟在了全力施展輕功的王安風身后,不見絲毫吃力。
“諸位,那女魔頭毒物厲害,哪位英雄厲害,能將其擒下?”
那白發老者看著緊緊閉合的木門,滿臉忌憚,卻又不愿離開,嘴中只是開口撩撥諸多武者,可卻不見絲毫效果。
那門口處倒伏著的兩人,可都不是庸手。
其中那獨眼龍一手刀法狠辣異常,為人性子剛猛堅韌,又極為警惕,已經在這西定州江湖中有了赫赫聲名,放在了整個扶風,那也是叫得出名姓的人物,卻不想直接折在了這里。
就算是后來那一人,也是個九品的武者。
眼前這局勢,那是進去一個死一個,進去兩個死一雙。
這些江湖武者一個個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那藥師谷的秘籍再如何誘人,哪里能夠和自家性命相比?一時心中皆有退意。
正當此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道:
“諸位同道,且聽在下一言。”
眾人下意識回眸去看,卻見出聲之人乃是一五短身材,形容猥瑣之人,唇上兩撇老鼠須,一雙眸子突出眼眶,精光閃動,朝著左右拱手一禮,道:
“諸位請了,在下竄天鼠公孫無。”
“且看這趙大俠和方才上前的那位小兄弟,皆是身中奇毒,攻心而死,藥師谷之毒,盡數取材于草木竹石,看這征兆,并非是火毒之屬,若是我等能以烈焰焚燒,高溫之下,管它是什么毒物,都必然無存。”
聲音微頓,復又看到周圍武者們若有所思,笑了一笑,復又道:
“況且,就算是沒能毒素燒個干干凈凈,這烈焰之下,也能把那女魔頭給逼出來。”
“到時候你我一擁而上,還怕她能跑得了不成?!”
眾人一時遲疑,有些心動,卻又擔心火勢太大,引來大秦巡捕之類,公孫無看到眾人神色,心中已有定論,復又開口勸說道:
“諸位大俠若是擔心官府鷹犬走狗,倒是不必。”
“這里距離西定州城已經頗遠,遠處便是大山,大秦在這處最厲害的武者不過是個九品的巡衛,以你我的身手,在引來大秦巡捕之前,往西邊而去,遁入山林之中,絕不會有任何危險。”
“彼時天高任鳥飛,手中有藥師谷秘籍,江湖之大,何處不能去得?”
聽得此話,其余人眼中神色閃爍了下,除去一人離開之外,剩下的五人則都答應下來,此時隆冬,這院子里自有砍好的干柴,這些武者分工,將這些柴薪干草抱來,扔到這屋子旁邊。
那竄天鼠站在一旁,自懷中取出了個火折子,看著這木屋,眸中精光閃動,隨手將這火折子扔在了柴薪之上。
屋內。
夢月雪將外頭那些武者的計劃聽了個清楚。
自兩年之前那事情發生之后,她和川連兩人行走江湖,見過了許多兇險的場景,這種難關也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甚至以其心智,這一次若非是不老閣來勢洶洶,她急于將川連轉移,遺落了重要藥材,不得已回來去取,也不至于會被逼迫至如此地步。
即便此時,她心中也并未絕望。
只打算等會兒趁著火勢未起的時候,將身上所有毒霧灑出,趁亂沖出包圍之中,先將所有人引開,再暗中回來這座城鎮當中,將川連帶走。
心念至此,右手扣劍,左手帶著個鹿皮手套,已經探入了腰間包囊處。
便在此時,突然聽得了外面騷亂,有人叫道:
“糟糕,前些天下過雪,這木頭濕答答的,不好點著……”
“那便去取些油來。”
“去旁邊民居里頭……”
夢月雪心中方才暗松口氣,此時又提了起來。
扣著長劍的手掌不由加了三分氣力。
隔壁所住,乃是一家三世同堂,十來口人,她在一月之前來到這鎮子的時候,本不愿和尋常人結交,可恰逢那一家人的老婆婆重病,她雖在江湖之中跌打許久,卻終究于心不忍,冒著危險,出手相助。
此時回想起來,之所以暴露自己行蹤,也極有可能就是當時救人所致。
牙齒輕咬下唇,夢月雪心中多少有些暗恨,行走江湖之上,惻隱之心,不過只是拖累,這個道理,自己早應該明白。可雖是這樣去想,耳畔卻總回蕩著當時聽到的嚎哭,總又會想起少時常常聽到的那蒼老聲音。
彼時藥師谷尚存,云巔之下,有老者負手而立,緩聲開口:
“醫者當以心為上,人命至重,有貴千金。”
“凡有所招,遠近必赴。”
“不為善心,則不可為醫。”
“此為我藥師谷祖訓,汝等切記!”
夢月雪嘴唇被咬破,流出鮮血,明明是回想起來了血脈至親,雙眸之中,竟然滿是恨意,似乎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一般,正當此時,耳畔卻又聽得了騷亂之音,神色微變。
“放開!”
隔壁院落之中,那被兄弟叔長壓制住的青年低聲怒吼。
他剛剛看到隔壁院落中那些江湖人過來取油,心中便是一個咯噔,明明知道這些江湖人沒安好心,可自己的父親竟然陪著笑臉,親自去取了一甕菜油過來。
看著自己的父親對著那江湖人卑躬屈腰,臉上陪著笑容,手上做的竟是殺害救命恩人的腌臜事情,青年心中一時怒火燒起,卻又掙扎不開,只能重重喘著粗氣。
那江湖人提著這一甕菜油,扔下了個銀子,轉身便走。
而壓著那青年的幾個漢子察覺到下面掙扎逐漸減弱,亦是松了口氣,方才用力許久,他們也是有些乏了,可誰知就在這放松的一瞬間,那青年竟猛地發力,直如蠻牛翻身,竟是直接將自己幾個兄弟翻到在地。
一手握著鐮刀,狠狠朝那江湖人手中的油罐扔過去。
敢過來吃這一杯羹的武者,沒有一個是好惹的,那青年雖年富力壯,可也不能和打磨肉體的江湖客相提并論,帶著一圈兒惡風的鐮刀輕易便被避讓開來,那江湖武者微微皺眉,轉過身來,看向那青年的眼神之中已經是漸漸生出惡意。
那青年面色一白,卻絲毫不懼,只是高聲叫喊道:
“姑娘,快走!”
“他們打算拿油燒火!”
那江湖客聞言神色一厲,喝道:
“小子住嘴!想死不成?!”
心中怒意上升,左手化爪,撕扯空氣生出呼嘯之音,就朝著那青年脖頸處撕扯過去,以其指力,這一下子若是抓實了,恐怕會把頭給生生拽下來,便在此時,隔壁院落之中,卻突然傳來騷動之音。
但聽得喀拉脆響,那木屋屋頂直接自內而外,破裂開來,身著墨蘭勁裝的少女持劍沖出,左手自腰間一拂,并未施展原本計算好的毒物,而是甩出了數枚透骨銀針,凌厲呼嘯聲中,破空而去。
那本要抓在青年脖頸處的手爪直接被一根銀針貫穿,面色一變,慘叫出聲,捂著手掌連連后退,本以為自己就要毒發身亡,數息之后,卻又發現自己活蹦亂跳,這跟銀針上頭竟然并未喂毒,面上又是一喜,叫道:
“這魔頭沒毒啦!”
“諸位齊上!”
言罷不再管這邊青年,騰身而起,抬腳一挑,那跌落地上的油甕飛起,早有武者拍出一掌,將其擊碎,色澤暗沉的菜油落下來,隨即那火折子一揚,直接將淋了菜油的柴薪點燃。
熊熊烈火,登時燃起。
失去了最佳離開機會的夢月雪站在地上,右手持劍,看著眼前眾人,雙眸之中,寒意凌冽,心中則是暗恨。
方才她已打定了主意,要舍棄那毫無用處的惻隱之心,可臨到關頭,卻還是身不由己,幾乎是下意識便做出了反應,更是為了防止毒物誤傷,攻向那持油武者的銀針只是尋常物件,并未淬毒。
此時雖解了隔壁之危,自身卻幾乎陷于死局,而在其耳畔,那想盡辦法想要忘記的聲音卻越發清晰,如影隨形一般。
“醫者當以心為上,人命至重,有貴千金。”
“不為善心,則不可為醫。”
記憶之中,那老者嘆息一聲,轉過身來,抬手輕撫尚且年幼的自己頭頂,神色復雜,笑道:
“毒王終究因毒亡。”
“雪兒,阿連,切記切記,藥師谷祖訓,不可忘啊……”
“勿要走上邪路。”
夢月雪貝齒緊咬下唇,右手握緊了長劍,低聲鳴嘯不止,將心中幾乎難以化去的殺機和恨意激蕩出來。
忘記的人。
明明是你,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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