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令的視線一觸即收,未曾在那位皇長孫的身上盤亙過久。℡菠v蘿v小℡說
他的官職本不夠資格來到這里,只是因為祝建安看重他,方才破格帶他來此,他須得要時時惕醒,不能夠因為自己的行為為副總捕帶來那些好不必要的麻煩。
自古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即便是皇長孫本身并不在意,可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也會是一個頗為令人頭痛的麻煩,他此時身為官場中人,已經不能如同少年時候仗劍江湖,已經不能遇到不平事,自然拔劍以對。
嚴令雙眸低垂。
方才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以其七品武者的目力,這一下也已經將皇長孫的模樣看了個清楚。
十一二歲年紀,面目雖然還是稍顯稚嫩,可是已經頗具威嚴,不像是尋常人家孩子那般不經事,眉目細澈,只是其中似乎過于沉靜,未曾有絲毫完成巡視的喜悅輕松,如此說來,反倒像是有些慍怒的模樣。
嚴令心中沉思,自然想到了今日所發生的那件事情,再次覺得王安風不在官場當中,果然大幸,否則怕是會遭人忌恨,惹來種種麻煩。
心念至此,不知是慶幸還是自嘲。
而在此時,皇長孫已經開口說著那些千篇一律的言辭,說得嚴令有些昏昏欲睡,片刻之后,終于說完了那冠冕堂皇的話,舉杯遙遙朝著天京方向一禮。
雅樂越發浩大。
百官相合,共同飲酒。
李長興抿了抿唇,他年紀不過十一歲,尚且未過今年的生辰,按照大秦皇家的規矩,不能夠飲酒過多,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可那醇厚的味道已在唇齒間盤亙不去,令他的面容上浮現一絲紅暈。
可是身為大秦的皇長孫,他所受到的教育,他所接受的身份,不允許他做出任何失態的模樣,依舊是端著一副威嚴的模樣,神色平之如水,令人看不出什么喜怒。
如同是身上帶著一副鎖鏈一般。
他想要動一動身子,可是端坐上首之位,應該有威儀,不能妄動。
所以這感覺便越發地讓他難受。
腦海中不由得思緒亂飛,想到了今日那驕縱狂傲的身影,想到那幾乎堪稱離經叛道的行為,目光神色微微有閃動。
片刻后,李長興微不可查呼出口氣,將那種不應該出現在皇族身上的情緒壓制下去,嘴唇微抿,面上的神色不由得越發威嚴了兩分,抬手,令繡以蛟龍暗紋的寬袖遮著自己嘴唇,微微抿了一口。
皇族之人在場,縱然說是歡宴,也難能歡暢。
李長興只是在這里呆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隨意尋了個理由,起身離開,去了后堂,自他離開之后,原本壓抑肅穆的氣氛方才一清,仿佛壓在這大堂之上的山石移開,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彼此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些輕松的笑意。
當今圣上,和其皇后十五歲成婚,又兩年有太子。
李長興正是太子的長子。
因而其地位和尋常皇子皇孫截然不同,若是沒有什么太大的變故,方才那面容平淡,看不出多少喜怒的少年,很有可能是大秦帝國未來的皇帝,所以縱然其此時年少,帶來的壓力卻絲毫也不小。
已經有數名官員發現自己的脊背已經濕透,面容上卻又有些興奮。
大秦七十二郡,以他們的身份,恐怕終其一生,這是唯一一次可能看到‘陛下’的機會,想來往后縱然年老,病臥在床,也有事情可以和子孫夸口,不至于此生無趣。
百官敬酒,氣氛逐漸熱絡,嚴令腦海當中卻只是想著那未曾解決的案子。
以手蘸酒,在那案幾上隨意寫寫畫畫。
突然想到了一事,抬眸看向自己這一列的首位,卻只是看到了一個空的案幾,上面鼎器規格之盛,幾可以與皇長孫匹敵,其后卻空無一人。
沒有來嗎?
嚴令眸子微微瞇了瞇。
大秦百官,在朝堂之上,文官在左,而武官列于右側,嚴令屬于刑部中人,雖說不是兵家,但是手持橫刀,縱橫往來于城池,也算是武官,所以列于右側,而扶風武官之首,只有那一位
扶風柱國大將軍,宇文則。
李長興行于后堂當中。
此時已經不在百官之前,是以便有左右侍候褪下了身上袞服盛裝,換上了寬松衣物,坐在案幾之前,屏退左右,當這里只剩下了那年過半百的‘病虎’之后,方才威嚴自若的皇長孫重重松了口氣,朝后躺倒在后,雙目微闔,顯出輕松之態。
大太監行至他旁邊,看著少年懶散模樣,笑瞇瞇地道:
“這樣可是極為失禮啊,殿下……”
李長興未曾張開眼睛,依舊是懶洋洋地躺在松軟的絨毯上,道:
“又沒有旁人在側。”
“就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大太監搖了搖頭,未曾繼續說道什么,依舊是笑瞇瞇的模樣,只是想到那空蕩蕩的案幾,笑得似乎更為開心。
只是此時若有旁人在側,只會察覺到一股寒意自脊背上浮現,不住蔓延。
“對了,盛爺爺……”
李長興雙眸微微張開,看向旁邊大太監。
后者面容上笑意收斂,面容上現出一抹無奈之意,行了一禮,道:
“殿下,小人不過是一介宦官,當不得殿下如此稱呼。”
李長興笑道:
“可這是皇爺爺的命令,盛爺爺莫不是要我違抗皇命?”
“這……”
李盛無奈苦笑,卻說不出話來。
李長興見他不再拒絕,想了想,復又道:
“今日之宴,多有倉促,未曾能顯我大秦皇恩浩蕩。”
“不如明日午間,大辦一次,此次放寬限制,非獨那些官員可以入場,即便是世家貴女,江湖豪杰,但凡在這扶風一郡當中能有聲名之輩,皆可以入內,如何?”
李盛看了一眼面容微有興奮之色的李長興。
若說這句話的人是七皇子和八皇子,他肯定會認為會是別有用心,盯上了這一郡中才色皆備的女子,若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便是打算結交世家官宦之輩,以壯聲勢,而若是九皇子,呵……
恐怕真的是為了廣交江湖豪杰。
可此時李長興不過只有十一二歲,即便出身于皇家,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心思,李盛幾乎不需任何思索,便知道了李長興心中所想,微微笑了下,俯身應是,復又道:
“學宮之中,是否也要托人送去?”
李長興眸子微微一亮,輕咳一聲,矜持地點了點頭,道:
“扶風學宮盛名在外,位列天下藏書第十,僅在那九處密地之下,當世江湖之中,名列第一,數百年來,為我大秦培育學子無數,自然應該。”
聲音微頓,復又道:
“嗯,除去那各派夫子,年輕一輩中,有些許名氣的,也可以喚來。”
“例如那號稱詩書雙絕的儒門劍客,行走江湖,名列星宿榜上的少俠,皆可以入席。”
李盛俯首應是,白凈的臉上一雙眼睛笑瞇瞇的。
學宮年輕一輩,可有能出藏書守之右者?
扶風學宮·風字樓后。
木屋當中。
王安風將做好的飯菜擺在桌子上,一個人安靜吃著。
他離開學宮足足有兩年之久,當年相熟的學子們,早已經從學宮當中學成離開,或者去了其他州縣,擔任官職,或者回到了自己出身的家族當中,或者仗劍行俠,逍遙江湖,還在學宮中的,幾乎沒有。
所以他也不需要擔心有什么熟人來找他。
不知道這消息能不能傳遞出去……
不知道,薛姑娘她是不是已經進去了那個所謂秘境,既然是秘境,那么想必開啟不易,若是此時已經進入,那么除非是動搖家族根基的大事,否則都不會有用的。
王安風神色平靜,心中略有忐忑。
他正是因為擔心扶風大比這個消息不夠,才會做出今日那種看場縱狂的選擇。
心念至此,復又想到了今日的事情。
想到了那滿城皆寂,想到了那鼎鳴不止。
想到那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
身子微微一僵,王安風思緒遲滯,在這個瞬間仿佛變成了一個墨家機關人,過去了數息時間,少年突然懊悔低低呼喊一聲,頭顱重重一下磕在了石桌之上。
轟然爆響。
即便沒有運起內力,其體魄也自然壓迫沖擊空氣,形成了一圈兒肉眼可見的純白氣浪,自石桌上蔓延出去。
這青石所制的圓桌不堪重負,發出了咔擦脆響,裂縫密布其上。
有細碎的石粉傾瀉而下。
少年的雙耳通紅。
他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會有這么大的陣仗。
典籍里只是說會勒石刻工,遍傳天下。
可誰知是這么個傳法!
他曾經是扶風學宮藏書守,所看典籍不少,念頭想到此處,腦海中幾乎本能地開始浮現出了扶風郡城究竟有多少的百姓,想到那個可怕的數字,王安風又猛地直起身子,長長呼出一口氣,內功運起,默念金剛般若。
無我相,無眾生相,諸相非相。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醇厚的佛門內力緩緩自經脈當中運行,祥和平靜,雜念緩緩收束,王安風紛亂的心境在內功作用下,再一次恢復平和。
沒事……
少年自心中安慰自己。
曾經有過拼死廝殺,曾經鏖戰千里,更是曾經險死還生。
今日不過只是開口說了兩句話。
這陣仗算是什么?
長長呼出一口氣來,王安風的面容逐漸恢復平和,看了看桌飯菜,已經給那氣浪給掀飛了去,就連石桌子上也遍布了密紋。
想了想,干脆站起身來,自柜子里取出了三個雞子,準備隨意炒個菜下飯。
右手輕輕一磕,雞子上浮現裂縫。
王安風面容恢復平靜,以一層薄薄的內氣護住雞子,然后將鍋熱起之后,倒入菜油,菜籽香氣彌漫,隨即極為嫻熟,撤去了手中內氣。
將蛋清蛋白打入地上放廚余的桶里,雞蛋殼扔入沸油當中。
沒事。
少年的面容異常鎮定。
這種陣仗,算是什么事情。
我在山上打過熊,我在江湖殺過人。
我什么沒見過?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感謝滅之彼岸的萬賞,感謝法海雷音的萬賞,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