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還沒有過去,現在正是武者入門,開始打熬身子的時候,風聲當中,能夠聽得到練拳時候,拳鋒砸在空中發出的輕微破空呼嘯聲音。
一只灰驢子溜達到了這山上后路。
驢子背上坐著兩個道士,其中一個年長些,雖然生得俊俏,卻滿臉懶散。
一雙眼睛半瞇著,灰驢往上爬的時候,這道士騎在驢背上還在不斷前后晃悠,好像下一刻就得要從這驢背上摔倒,順著這臺階一路翻滾下去。
可是任由他晃得如何厲害,就是不往下倒,只讓人看得心急,恨不得上前推一把,讓他干脆利落些滾下來,也好過看他晃來晃去,晃得心煩。
這懶散道士前面還坐著個年紀小些的少年,十五六歲模樣,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睛尤其好看,愁眉苦臉,一手撐著自己的下巴,長長嘆息一聲。
身后的懶散道士原來沒有睡著,睜開眼睛,抬手揉在小道士腦袋上,笑道:
“年紀輕輕的,嘆什么氣?”
小道士又是長長嘆息一聲,滿臉憂慮,道:
“師兄,師叔不是說今年不讓咱們兩個下山了嗎?咱們跑了這么遠,會不會把執法師叔惹生氣啊……”
“師叔吩咐咱們下山來買些鹽巴,結果直接走了這么遠。”
“山上做出的飯菜淡得沒有味道,師叔肯定生氣了……”
慕山雪裝傻充愣道:
“淡?這你就錯了小師弟,咱們可是出家修行人,是在山上清修的道士,和那些總往達官貴人那邊湊過去的清談玄學可不一樣,修行人吃得淡些不是恰好?”
“腿腳長在咱們身上,又不是不回去了,只是遲些回去,下山買鹽巴也是要在外面走上一圈兒的,這區別只是稍微走得遠了些,把鹽巴買回去也就是了。”
“再說,你想想,師叔他見到我們回山,就一副不高興的臉色,我們先出來走動走動,他可能還會很高興也說不定。”
“師兄,師叔他看上去從來都沒有高興過。”
小道士低聲提醒道。
慕山雪撓頭打了個哈哈,拍著胸脯保證道:“你放心,我是師兄,你只是被我騙得下了山,往后回山的時候,師叔要是責罰,那肯定也是找師兄我的麻煩。”
小道士沖和欲哭無淚,道:“可是師兄你哪一次不是要我幫著才能把道經抄完?說的是責罰你,可是我抄得經書比你要多出好多。”
“還要去幫著做飯,洗衣,清掃院子。”
小道士扳著指頭一個一個數。
慕山雪眼神下意識就往旁邊兒偏過去,干笑道:
“小師弟你別生氣啊,你看。”
“這馬上就要上山了,天下第一莊啊,師兄我在外面逛游了三年,才偶爾知道這一條路能夠上山,我記得你不是從小就說想要進去看看嗎?”
“這不就帶你過來了?”
小道士沖和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一雙眸子看向山頂上若隱若現的巍峨山莊,有些出神的模樣,旁邊的慕山雪抬手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重重松了口氣。
小道士看著那巍峨的山莊。
其實他并沒有生氣,眸子微微彎了下,里面還是藏著幾分開心的笑意的。
上一回還是慕山雪奉命下山兩個月之后。
他每日里在執法師叔跟前求情,被總是冷著一張臉的玉冠道人逼著花兩年時間練會了旁人大半輩子不一定入門的先天八卦大醮,才背著個大包裹開開心心下了山。
找到在扶風江湖里晃悠的慕山雪,更是花費了好大的功夫。
這次可不一樣,可是師兄親自把自己給帶下來的。
小道士抿唇偷笑。
慕山雪瞥見了師弟的笑容,認真的想了想,自己上一次下山走了足足三年時間,也沒有見過哪一個女子能夠像是師弟這樣好看,可師弟偏偏是個男兒身。
他二人自小一起長大,自然不會認差了。
小姑娘們哪里會有師弟這樣的韌性和鋼鐵般筆直堅硬的性子?
再說還有喉結。
慕山雪想著想著,長長嘆息一聲,道:
“真是可惜……”
座下灰驢子晃晃悠悠,順著有些陡峭的山路往上爬,這一條路比較隱秘,基本沒有遇到什么人,偶然見著了一兩個氣度不差的老人,也只是對他們笑了笑。
至于這兩個道士偷偷摸摸往天下第一莊去溜達過去這件事情,全都當沒有看見一般,根本沒說一句話,更不必說開口阻攔。
讓本來只是為了安慰一下小師弟的慕山雪心里面好生失望。
他只打算在這邊轉悠一下,安慰一下小師弟,要是有人驅趕的話,馬上就順坡下驢,不說二話直接往回走。
他可沒有打算直接從后門溜達進這山莊里頭。
這里可是天下第一莊。
天下第一,這名頭可是大得沒邊兒了。
如今江湖和朝堂的關系相當得微妙,涉及到雙方的大案,一般都要來這地方來請求決斷。
天下第一莊莊主為人公正,絕不會徇私,無論是殺人盈野的武道兇人,還是聲望隆重的一方高人,或是身有官爵的封疆大吏,在此地皆一視同仁,查明情況,真其罪當誅的時候,下起手來也不會有半點手軟。
也沒有人敢不服氣。
因為這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也是個了不得的武者,曾與皇室有極深的淵源和交情,縱橫沙場,也曾經以一雙拳掌行走江湖當中,在兩邊兒都極為人所敬重。
當今皇上私下里見了這位,論輩分都得要叫上一聲三叔公,而江湖七大宗派的宗主長老,或多或少與其有些許香火情分,儒門山水之間一頁軒最重禮數,當代宗主更是以半師之禮待之。
二十年前東南一帶澇災嚴重,錢塘江天地一線潮比起往日高了數成,猛烈程度更是數百年來未曾有過,幾乎要吞沒一州的百姓,便是這位老莊主出得山來,一掌開江,生生打通了七百里水道。
拳勁裹挾潮浪,逆卷倒灌入了滄海當中。
當日轟鳴聲響了足足數個時辰,聲音低沉轟鳴,絲毫不遜色于天上雷霆,至今那七百里水道周圍城鎮當中,還有這位老莊主的長生祠堂,家家戶戶立了長生牌位,當成神仙一樣供奉起來。
慕山雪砸了咂嘴。
這可不就是神仙,道經上記載的那些各路牛鬼蛇神,有幾個能有這種本事?這高手高得簡直沒邊兒了,起碼得要上凌霄殿玉虛宮里喝杯酒了罷?
玉虛宮中客,人間老山翁。
不過,若是沒有這種手段,如何能夠橫壓了一整個世代?
如何令不知多少武者的心境崩潰,再不敢妄談武道,如何激起了無數少年人的向武之心,造就出了這一個浩浩的江湖大世。
距離這天下第一莊只剩下幾步的時候,慕山雪拍了下驢背。
座下老灰驢停下腳步來。
那懶散道士指了指閉著的門,心里慶幸,不用去見那個據說是一巴掌把鬧江的錢塘江老龍拍回海口里的陸地神仙,臉上卻似乎有些遺憾,沖著小道士嘆息道:
“看來咱們來得不巧啊,小師弟。”
“今日看來是進不去了,干脆先下山吃些吃食,師兄肚餓了,等到過段時間回扶風的時候,順道來這里看看,怎么樣?”
小道士沖和臉上滿滿的失望,卻也沒個奈何。
畢竟師兄都餓了。
灰驢載著兩個道士,轉身就要往山下去走,這路頗為陡峭崎嶇,可是這頭老驢卻只當平地一般,走起來比馬都順當,可才走了兩步,身后傳來吱呀一聲。
那原本閉著的朱紅色后門給人從里面一下就推開來。
門內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騎著驢子的兩個道士聽到了聲音,下意識回身看到那女子,都是愣了一下。
慕山雪心中暗叫不好。
那女子目光平和,已是朝著兩人頗為客氣地行了一禮,道:
“不知兩位道長,來此可有什么事情?”
慕山雪擺了擺手,干笑道:
“我們只是……”
小道士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已經下了驢背,先是拱手朝那女子施了一禮,然后才很是客氣道:
“我們只是想要進山莊里看看……”
慕山雪嘴角一抽。
女子了然頷首,天下第一莊聲威隆重,卻并不特別在意俗禮,莊中許多地方并不忌旁人走動,當下只是笑了笑,側開一步,抬手往里面虛引,道:
“本莊前有三重門,迎八方往來客,這一處后門倒是隱秘,平日里本是關著的,只偶爾打開,照理不能放兩位進來。”
“不過,按照道家所說,兩位道長既然來了此處,在下也恰好打開了門。那便是天命如此,要讓兩位道長進來。”
“本莊雖只修武道,不看黃老之學,可是也無妨做這個雅趣。兩位道長若不嫌棄,還請進來吧,雖然沒有山下的諸多美食,可一杯薄茶,些許點心還是可以的。”
女子朝著慕山雪笑了笑。
憊懶道士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無可奈何,一飄身下了驢子,整理衣著,朝那女子拱了拱手,道:
“那我師兄弟二人今日便叨擾了。”
“無妨,道長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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