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將東方凝心設計東方熙明這件事情背后可能隱藏的問題牢牢記在了腦海當中,面容上卻不露出半點的跡象,只是隨意閑聊,想要知道那位真正的‘東方凝心’,現在的蹤跡。
東方熙明被她暗中計算,替她擋了劫,之后的事情自然不會知道,但是也正因為在‘東方凝心’的眼中,東方熙明是定然要陷入各種麻煩當中,甚至于,定然是要身死的。
那在這種情況之下,對方想來不會再花費功夫,編造謊言來欺騙東方熙明,這樣就可能會在言語中露出些許的蛛絲馬跡,根據這些線索,就能推測出她真正的打算。
王安風自己確實不擅長這些東西,但是他完全可以去找無心幫忙,更可以去找鐵麟這個對他心中滿是愧疚的天京城名捕。
東方熙明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剛要開口,卻看到眼前王安風突然微微抬眸,視線掠過自己,落在了門上,微微一愣,剛剛想到的東西就停在了喉嚨里。
過去了三息的時間,門外傳來了很有規律的敲門聲音。
離棄道挑了下白眉,察覺到了天京刑部那一脈的氣機,有些嫌棄地呵了一聲,然后沖著東方熙明笑了笑,一手搭在了窗沿上面,微一用力,便自屋中翻出,消失不見。
王安風踱步走到門前,一手按在門上,緩聲道:
“誰?”
敲門聲斷絕,門外傳來熟悉的嗓音,頗為平靜。
“是我。”
王安風聽出來人的聲音,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名熟悉的身影。
無心褪去了身上的巡捕朱衣,依舊一手扶著長劍,神色中的冷意已經消散許多,卻還有些,視線越過王安風,看到了屋中的裝潢,看到了被踢到了床下的徐嗣興,以及站起身來,有些手足無措的東方熙明。
無心認出這是昨夜被擄走的少女,沒有打算進去驚擾對方,邁出的右腳收回,改變了自己的注意,道:
“這一間客棧雖然尋常,但是亭臺修的卻還不錯,能夠看到很好的景致,你如果有閑暇,不如上亭臺上閑聊兩句?”
王安風點了點頭,轉過身來,告訴東方熙明暫且先在客房當中休息一會兒,他很快就回來。
東方熙明乖巧地點了點頭。
王安風沖他笑了笑,轉身走出,想了想,右手并指一揮,在屋中留下一道自身氣機,雖然比不上青鋒解萬劍山上的名劍,能夠將武者氣機存留百年,也能維持一兩個時辰不散。
若是有人心有不軌妄入,那一道氣機略有阻攔之用,也能夠發出雷霆聲響,示警于他。
以他的身法,除非是有擅長輕功的宗師出手,否則總也能夠攔得住,而如果是宗師的話,還有離伯。
做了完備的手段之后,王安風才將木門輕輕閉合,跟著無心往上走,后者是冷淡的性子,除去辦案時候,話并不多,只是自顧自往前走。
而王安風心中則有許多疑惑。
這個時候城里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而那位五品的州官則被無心直接用狴犴金令給扣下了官帽,按理說,無心現在應該要忙到走不開身才對,為何會主動來找自己?
一個本就話不多,另一個心中有事,兩人一前一后,在客棧小二伙計古怪的注視當中,沉默著走上了整個客棧的最高處,果然如同無心所說,風景獨好,往各個方向去看,都能夠看到極遠的景致。
百姓在街道上行走,攤販支起,行人往來。
空氣中煙火殘留的味道,胡餅的香氣,混雜著嘈雜的聲音,行人走動的細碎聲響,令人沉迷。
無心看了看遠處的風景,收回視線,轉眸看向旁邊的王安風,看到他雖身穿勁裝,卻有一股飽讀詩書的儒雅氣度,神色坦然平和,背劍跨刀,不覺得有絲毫不協調之處。
顯然王安風比起四年前所見,不只是身高變高了許多,氣度方面也有許多不同,堪稱霄壤之別,心中浮現許多念頭,轉眼沉沒,無心頓了頓,只是道:
“扶風一別,已經四年有余。”
“看來你過得不錯。”
王安風先前就猜到無心早就看破了他的易容偽裝,現在被他說出來,也沒有什么意外,雙手拄著欄桿,呵了口氣,笑了笑,道:
“不錯二字很好,卻終歸有些單薄了。”
無心不置可否。
他拍了拍漆成紅色的欄桿,看著遠方百姓繁忙,沉默了一段時間,突然道:
“這一次,我和鐵麟,從天京城而來是接到了秘報。”
“其中提及,仙平郡有兩名甲等兇人出沒,恐要直撲梁州方向,茲事甚大,故而先遣我二人前來,名為督察本地官員,有否貪污受賄之舉,暗中卻要調查那二人行蹤,若有所得,即刻上報天京城。”
王安風心中已是頗為放松,微笑道:
“你們要找的,就是徐嗣興吧?”
“放心,他雖然受了不輕的傷勢,但是還保住了一口氣,性命無礙,過不得幾日,就能夠緩和過來,恢復意識,至于你要逼問他,可能還需要多些時間,你需得注意著點分……”
無心轉過身來看著王安風,神色中竟然有一絲疲憊。
他搖了搖頭,道:
“不是徐嗣興。”
王安風的聲音停頓。
他反應了一息時間才明白過來無心話里的意思,臉上浮現出了驚愕的神色,道:“不是徐嗣興?什么意思……”
無心閉了閉眼睛,平靜道:
“就是字面意思。”
“這件事情本來不能夠告訴你,但是這個時候也無妨,這一次我和鐵麟的目標,是兩名甲級緝犯,其中一者是二十余歲的青年書生,另外一人是虎背熊腰的老者。”
“徐嗣興并不在其中。”
王安風道:“徐嗣興……和他們不是一伙兒的嗎?”
無心搖頭,道:“不是,徐嗣興的行蹤雖然隱秘,但是一直追蹤著他的秘捕傳回消息,他似乎是一直追蹤著東方凝心而來,途中消失過數日時間。”
“昨日來此,可以說完全是巧合,而其行蹤路線,也和另外那兩名甲等兇犯截然不同。”
王安風面上神色變化。
無心嘆息一聲,視線投向遠方,道:
“和你所想的一樣,我在一開始,也將目光放在了徐嗣興之上,但是恐怕,在這件事情當中,徐嗣興也只是一枚棋子。”
“對方借助徐嗣興的動靜吸引了我們的目光,然后趁機做自己的事情,也因此,我在第一時間令整座城戒嚴,外松內緊之下,對方想來不會鋌而走險。”
聲音微頓,他想到了今日辰時之前,那州官的反問。
要捉拿的,可是徐嗣興?
自然不是。
這遠比徐嗣興麻煩和棘手……
無心徐徐呼出一口濁氣,他原本打算是直接阻攔徐嗣興,然后親自去布下的幾個陷阱去,打一個回馬槍。
可那州官自作聰明,未曾支援,浪費了時間,等到他趕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設計的陷阱并沒能夠留下有價值的線索,在他循著線索追查上去的時候,已經在源頭處被抹去。
心中思緒一瞬間閃過,他看著王安風道:
“今日前來,主要是和你說此事,因為我懷疑徐嗣興雖然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里,未免過于巧合,應該有受到了其他人的誘導。”
“對方有可能會下手滅口。”
“因為目前只有你能夠護住他的性命,還請你多注意一些,盡快讓他恢復語言能力。”
能夠開口之后,徐嗣興面臨的是什么,無心沒有說。
王安風點了點頭。
無心面容稍微和緩許多,然后道:
“密捕傳訊,酒自在出現在了仙平郡的關城,似乎與人交手過,此時正在往梁州方向過來。你順便在此地稍微等待一段時間,我會派密捕給酒自在傳信,最多五天時間,你就可以見到他。”
王安風這一次隱藏身份,從扶風郡,繞過江南道來到梁州城,就是為了見到當年和自己有過一次約定的酒自在,從他的口中知道白虎堂這個隱秘組織的資料。
而現在從無心所言推測,他竟然能夠直接聯系到酒自在。
一個是江湖散人宗師。
一個是而今的名捕,將來的刑部總捕。
王安風神色微變了下。
無心自顧自開口道:“不要問,我沒有辦法和你詳細說,或者說,至少對于現在的你,我還不能夠告訴你。”
他抬起手,自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好的小包囊,遞給王安風,道:“這是伴禮,里面是西北的干百合,你那位表妹受驚,你可以給她熬些安神的粥。”
王安風愕然,下意識抬起手,從眼前這個冷冰冰的名捕手里接過了這包囊,覺得殺伐果斷,被朝堂中不知多少世家子稱呼為酷吏,被江湖人試做鷹犬的無心手中,送出了這用心細膩的禮物,有種異樣的割裂感覺。
無心面容淡漠,收回右手,正了正自己衣襟。
“今日便言盡于此。”
“包裹中有兩側,一層有一小瓶香檀,用以通訊,你回去后打開放在窗臺上,我會送一只飛鴿過去,這數日間,你我只以此作為聯絡方法。”
王安風點頭。
無心復又提醒了他一兩句,就此告辭,并沒有像是那些俠客一樣跳窗而出,展現一手輕身功夫,無心轉過身來,踩著臺階一步一步走下去,每一步就仿佛是上一息動作的復刻。
王安風目送無心離開,將送來的伴禮放在桌上,嘴角一絲微笑收斂,手指屈起,輕輕敲擊在了桌子上,發出了很有規律的聲音。
他沒有像是自己計劃的那樣,將東方凝心之事告知無心。
并非突然對自己的追蹤技術抱有信心,或者懷疑無心為人,而是他在剛剛突然察覺到了一個被他忽略的點,讓他生生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無心所追蹤的人,和徐嗣興極為巧合地在同一時間來到了梁州城,并且借助徐嗣興,引開了兩名名捕的注意,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無心所想的那樣,有另外一個人,很有可能是能夠影響到徐嗣興的親信,對于后者施加了影響,令他在中秋節的時候來到梁州城,主動入局。
可是王安風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另一個人。
除去了能夠主動接觸,誘導徐嗣興的親信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做到類似的事情,而且不會有引來太多的懷疑。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接觸徐嗣興,就更不可能是徐嗣興的親信,甚至于,她本應該是最大的受害者。
如果不是她用另外一人代替了她自己的話。
王安風眸子深沉,自語道:
“東方凝心……”
徐嗣興是為了追蹤她而來到梁州城。
她自己是最不會受到懷疑的受害者,而如果徐嗣興真的帶著‘東方凝心’離開梁州城,東方凝心這一個身份就將在無心和鐵麟的判斷當中,徹底消失。
徐嗣興因她而來。
所以只要她確認了時間,只要她和那兩個甲等兇犯有所聯系,在約定的時間露出蹤跡,來到梁州城,就會引得徐嗣興如同撲火飛蛾一樣,自投羅網,就能在足夠巧合的時間點,讓徐嗣興一頭撞入梁州。
然后被利用,引走視線。
最后以東方熙明作為代價,將自己從這一手棋中‘兌出’,消失在棋局上。
王安風手指落下,發出一聲較為悠長的聲音,心中對于‘東方凝心’的評價上升了一個層次,不再只是先前所認為的那樣,只是心狠手辣的世家子弟。
“東方家……”
沉思許久,他回過神來,呼出一口濁氣,將心中雜念祛除,可是在這個時候,卻又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浮現在心中,讓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仔細思考了一次,王安風搖了搖頭,將這個念頭放下。
然后提起了旁邊無心送來的上等干百合花瓣,準備去往廚房,找廚子借些好米,若有泡過水的紅豆便是最好,熬些粥出來。
興德坊,梁州酒會。
原先坊間分隔出的一個個隔間被拆開,來自于天南海北!的酒家或是遺憾,或是滿足地離開了這里,準備明年再來,而那些身份尊貴的賓客自然也已經早早離去。
人去樓空。
昨夜熱鬧繁盛的樓閣現在竟然有一種蕭瑟之感。
一位穿著灰色長衫的蒼顏老者,孤身立在最上層,雙手拍著欄桿,仰天長嘯:
“人呢?!”
“王安風,離棄道,你們就把老夫給忘啦?!”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