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安兆豐閉眼之后,那少年才收起了臉上歡快笑意,以及因之而顯露的乖戾殺氣,面無表情,反覺得自在,屈指彈劍,錚地一聲,然后將劍身微側,看著倒映在劍身上那張面龐,眉頭微皺。
“莫不是,真的似是女兒身?”
“不應當啊……”
復又垂眸看著自己身上布衣衣物,樸素得厲害,分明只是尋常農家院中少年裝扮,眉頭皺起,只打算裝作是個‘誰家牧童兒’,未曾想竟被當做了女子,只得順水推舟。
想了想,莫非是自身長發馬尾披落所致?心念所動處,抬起手中短劍,一手抓住長發,便要削去些,可劍鋒落下,觸手溫涼,又是舍不得下手。
復又看向死不瞑目的安兆豐,心中升起厭惡,忍不住在他身上啐了一口,道:
“有眼無珠的家伙,瞎子。”
“誰是姑娘?!定是你色迷……定是你瞎了眼,方將男子看做女子。”
“汝一家老小上下,盡為姑娘。”
“咳……呸!”
言罷心中爽利,將手中劍歸鞘,藏于身后,負手踱步,根本就不著急離開,反倒是悠哉悠哉觀賞著這山谷當中幽靜景物,山谷幽曠,覺得甚是喜歡,只是想到往后又有他人過來,心中便又不喜。
想了想,突然拔劍,抬手以劍氣橫削藤蔓,在石壁上寫下一行字跡,旋即收劍,上下看了看,頗為滿意,微微頷首。
他懶得去管那有眼無珠的瞎子,可看到了地上烤魚支架之類,覺得礙眼,抬手以內氣操控,將其一下扔飛出去,就連細小的魚刺都沒有放過,理得山谷平和如故,方才滿意。
又自顧自玩賞了一番,便即離開,不顧那死尸在這里,反正下一次再來,都不知道是要什么時候,多少年以后,甚至于能不能再過來都還不知道,是以渾不在意。
方才行徑,也不過只是興起而為之,現在沒了那個興致,便懶得再管。
騰空躍起,自巖壁上輕點兩下,未曾浪費氣機,而是徑直以下三品身法行進,極為迅捷,沒有劍法武功上的狠辣,負手而行,頗顯得縹緲,眉頭微皺,喃喃自語道:
“下一個,去找誰呢……”
言語聲中,身法施展開來,遠遠地去了。
這山谷中便只剩下了死不瞑目的鑄劍谷掌兵使,以及逐漸高昂起來的蟲鳴聲音,此起彼伏,野外幽趣莫過于此,復又過去了不到半個多時辰,蟲鳴之音,重新變得安靜寂靜下來。
遠遠地有一人仿佛星丸躍動,迅速靠近,其輕身功法極為高明,旋即停在了這處山谷上面延伸出來的那一塊青石之上,小心警惕,俯身往下面去看。
其右手按刀,左手抓一小香爐,香爐上面,鏤刻出了異獸爭奪繡球的模樣,極為精巧,縷縷青煙從其中散出來,仿佛有人持拿無形之線牽引,青煙就這樣蕩向了山谷當中。
雖然輕飄飄不著力,卻又不曾斷絕,最終十幾個彈指之后,便匯聚成了一條長線,風吹不散,這漢子眸子微微一亮,面露喜色,低聲道:
“得嘞,就在這兒!”
聲音壓得極低,眸中多有警惕,將香爐放在青巖之上,顯然極為寶貴這東西,旋即抽刀,行動之前,卻突然微微一滯,他有著一個頗大而顯眼的鼻子,幾有常人兩倍大小。
此時鼻尖聳動兩下,神色驟變,猛地起身撲前兩步,不敢置信道:
“死,死球了?!”
“這么重的味兒,還有這股子雜氣,給人一劍捅了喉嚨?這是哪里來的什么仇人唉啊,怎得和我老孫搶生意?這若是已經給摸了尸,老孫我還怎么辦?”
“這什么人吶!壞我生意!”
“我不活啦!!!”
此時在這巖壁之上,距離下面少說五十丈距離,更兼樹木雜亂,種種草木幽香你一層我一層覆蓋著下面,氣味繁雜,但是他竟能不受到絲毫的影響,準確判斷出了血腥味道。
更能以奇妙法門,自血腥味道當中,知道下方之人已經殞命,甚至于連死法都猜得了個一清二楚,這種手段,即便是武道高人也難以具備,顯然是身負奇異絕學的江湖奇人。
當下連連叫苦不迭,左右轉動,突得狠狠一跺腳,便要一下撲入谷中,可是人已撲出去,卻又突然止住,只憑借了一只右腳腳尖踩在青巖上,混不著力,竟能穩住身形,更未有甚么氣機波動,竟是純以高明身法為之。
復又長吸口氣,身子滴溜溜在空中打個回轉,落回青巖上,一下將那香爐拿起,吹散了其中煙氣,扭動了上面的繡球,自有暗層隨之旋轉,將鏤空刻印覆蓋,以免其中藥性散失。
這才咧嘴一笑,道了兩聲好寶貝,好寶貝,一把將其囫圇放在懷中,旋即如同蟻附蛇形,施展出壁虎游墻的法門來,往下攀附。
江湖上壁虎游墻,輕功草上飛之流的武功不說一百,也有七十,盡數都是些破爛貨色,糊弄糊弄不懂武功,心頭血熱的少年郎還好,若是要拿出去走江湖,卻要給笑掉了別人大牙。
但是此人施展出來,卻有舉輕若重之感,純粹以脊背上肌肉蠕動,黏附在墻壁上朝下游動,非但靈敏過人,更是沒有半點聲音,一路向下,若是江湖中論祖歸宗,這武功算得上是壁虎游墻功的宗家了。
他一直都以這門功夫為傲,當下憑借這手段向下‘游去’,剛剛開始并無半點異樣,還有閑工夫憑借綠藤來遮掩自己的身形。
可復又下了數丈,原本密密麻麻的藤蘿突然斷絕,旋即便感覺到脊背一痛,仿佛瞬間有千萬把鋼刀刺入身體攪動,忍不住低聲慘呼,跌落數丈。
旋即猛地一吸氣,身子滯空,仿佛狗刨在水一般,手足并用,騰出數丈,一直墜在地上,朝前翻滾泄去力道,一手握刀,滿臉戒備,只當是自己落入了陷阱當中,對方早已經在一側等著自己落網。
與此同時,左手在背后一抹,已經滿手的鮮血,咧嘴苦嘆,抬眼去看的時候,卻發現了并沒有什么伏兵高手,對面數十丈石壁,藤蘿竟被一劍而斷,青石伸出石壁,自己一下竟然沒能看得清楚。
石壁上寫著一行字,寫得不好,卻是劍氣煞氣殺氣縱橫交錯,實乃是一等一的殺人本事,偏生隱蔽,自己一時不察,便為其所傷,若非有逃命本事,指不定已經給劍氣攪碎掉,死個干脆利落。
這奇貌男子心中后怕,又極好奇,視線掃過,念出聲來:
“薛青君到此一游,幽霜谷歸我所有。”
“天下人界外為限,擅闖者性命之憂。”
“嘶呼……好生霸道。”
男子倒抽一口冷氣,忍不住嘴角微抽,旋即猛地左右回顧掃了一眼,沒有發現那名為薛青君的高手,再就賺夠身來,連,猛地幾步奔到地上死尸前頭,一下掀開白布,看到了死不瞑目的安兆豐,又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道:
“好狠辣的手段,好干脆的劍術。”
“真你娘的,江湖上幾時又出了這樣的一位大煞神?!也不知道這漢子是怎么惹到了那薛青君,死得這樣凄慘。”
搖頭喟嘆兩聲,似乎頗為遺憾,傷春悲秋,手上摸尸動作可實在利索得很,蹲下身來,在安兆豐身上拍拍打打,當摸到那一塊玉佩時候,眼中一喜,往外去扯,卻沒能扯動。
原來是安兆豐雖然身死,猶自不甘,手指緊緊抓住了這用來存放靈韻氣機的玉牌子,這奇貌男子扯了好幾下死活沒能扯動,看一眼那石壁,心里膽顫得厲害,怕那煞神跑回來。
不敢遲疑,索性抽出短刀來,錚地一下將安兆豐抓著玉佩的幾根手指給剁了下來。
然后猛地起身,每逢大事當有靜氣,這時候卻又如何能夠靜得下來?
又因起身莽撞,衣服都有些雜亂,露出內襯,他外頭穿著極為儉樸,里頭卻有一件衣服華貴,乃是白色為底,青色繡出騰龍,張牙舞爪,威勢凜然,栩栩如生,值此草木叢生之處,竟然仿佛真有潛龍破水而出,駭人心魄,一見難忘。
這男子確認手上的正是要找的物件,也不管衣服亂了,便即躍身而起,逃命一般奔出了這里,一口氣奔出了五六百里,入了城中,這才安心下來,自去街道上富戶身上取得銀錢,開了一間客房。
喝酒吃肉,自不多說,更取出數兩銀子來,請小二去了青樓,帶回了兩名身材豐腴女子作陪。
入夜之后,一人獨處,對著燭光,仔細打量著這枚質地通透的玉佩,察覺到其中氣機靈韻,嘆息一聲,整個人都輕松下來。
此時他換去了外面衣服,里面其實也樸素,只是尋常衣物,黑色勁裝,只是右臂接了一截子衣袖,白色寬袖之上,繪制了青龍出水的紋路,頗有氣勢。
他抓著這玉佩,長長呼出氣來,呢喃道:
“這下可好,這下可好。”
“一整塊兒的玉髓啊,這可得多值錢!”
復又閉了閉眼。
“有這東西,少林多羅葉指法的第二式便可從先生處換來矣……”
“接下這事情,不虧,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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